肃州城东,官学“明德堂”。本应是书声琅琅、墨香萦绕的所在,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与木料腐朽的气息。几处厢房的屋顶塌陷了大半,露出狰狞的天空,断折的梁木斜插在瓦砾堆中,其上密布着虫蛀的孔洞和霉变的黑斑。几株野草顽强地从砖缝里钻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为数不多的学子挤在尚算完好的西厢,裹着单薄的衣衫,呵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笔尖冻得发僵。
澈儿一身素色棉袍,外罩玄色狐裘,立于这片破败之中。他伸手拂过一根支撑着摇摇欲坠走廊的木柱,指尖触及处,松软的木质簌簌落下粉末,露出内部早已被蛀空的黑洞。他眉头紧锁,眼中是沉甸甸的痛惜与冰冷的怒意。
“殿下,查清了。” 工部随员捧着一卷泛黄的账册,声音压抑着愤怒,“近五年,朝廷拨付修缮官学的银两共计三千七百两。然实际所用木料,皆是本地豪绅陈万金家木场淘汰的朽木虫蛀之材,工钱也被层层克扣,匠人皆是敷衍了事。真正用于‘修缮’的,不足五百两!余下巨款,尽数落入肃州通判赵廉、学政王甫,以及那陈万金囊中!”
“好一个‘廉’,好一个‘甫’!” 澈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得周围随从心头一凛。他猛地转身,狐裘带起一阵寒风,“传令:即刻锁拿赵廉、王甫、陈万金!查封其府邸、产业、账房!所有涉案人等,一个不许漏网!抄没之财,尽数充作重修官学及抚恤贫寒学子之资!”
“喏!” 随行的玄甲卫如狼似虎,领命而去。
“殿下,这些朽木危梁如何处置?” 工部匠作请示。
澈儿目光扫过那些虫蛀霉变的梁柱,眼中寒光一闪:“拆!全部拆掉!一根不留!” 他指向庭院中央那片难得的空地,“就在此处,架起锯台!将这些朽木,当众锯断!”
命令迅速执行。沉重的斧凿声、刺耳的锯木声在沉寂已久的官学内轰然响起。粗大的朽木被拖到庭院中央,架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强壮的匠人喊着号子,拉动长锯。锋利的锯齿切入腐朽的木心,发出沉闷的撕裂声,大蓬大蓬混杂着虫蛀粉末和霉变碎屑的木屑,如同肮脏的雪片,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覆盖了冰冷的地面。
学子们被这动静吸引,纷纷从破败的窗棂后探出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景象。那些象征着学府倾颓、蛀虫盘剥的朽木,正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肢解。
澈儿走到锯台旁,木屑沾上了他的靴面与衣袍下摆。他毫不在意,目光落在一段刚刚被锯下的粗大横梁断面上。那断面纹理扭曲,虫道纵横,中心更是烂成了蜂窝状的黑洞,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他伸出手,从匠作手中接过一把锋利的刻刀。少年修长的手指握紧刀柄,指节微微泛白。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如鹰,刀尖稳稳地抵在那粗糙腐朽的木心断面上!
“殿下?” 匠作和随从皆是一惊。
澈儿没有回应,手腕沉稳地发力。刻刀在朽木上划下第一道深刻的痕迹!木屑不再是纷扬的雪,而是随着他精妙的腕力,变成细碎而有力的飞溅。刀锋游走,如笔走龙蛇,在腐朽的木质上,硬生生凿刻出一个个铁画银钩、力透木背的大字!
那是《劝学篇》!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刀锋所过之处,腐朽的木屑被剔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刻痕。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沛然的刚正之气,仿佛要将这劝学的真谛,连同对这腐朽的愤怒与重建的决心,一同烙印进这朽木的灵魂深处!木屑在他手腕翻飞间激射,如同在腐朽之上绽放出的、带着凛冽寒意的精神之花。
学子们看得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象征着破败与贪婪的朽木,在少年亲王刻刀之下,竟化作了承载圣贤箴言的载体!那刀锋与朽木碰撞的铮然之声,那纷飞如雪却带着刚劲之气的木屑,那逐渐显现的、仿佛带着金石之音的文字……这一切都强烈地震撼着他们的心灵。
最后一句“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落下最后一笔,澈儿收刀。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气息微促,但眼神却亮如寒星。他抬手,抹去溅在脸颊上的一点木屑,指着那布满深刻文字的巨大木心断面,声音清朗,穿透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学子耳中:
“看!此木,外朽内空,蛀虫盘踞,不堪为栋梁!如同那些蛀蚀国本、啃食民髓的蠹虫!” 他话锋一转,刀尖点在那一个个深刻入骨的文字上,“然,其质虽朽,其形虽废,其上所刻之文,却字字珠玑,承载大道!今日,本王锯断此朽木,如同斩断贪墨之根!刻此文于其上,是要尔等铭记——”
他环视着那些衣衫单薄、眼神却渐渐被点燃的年轻面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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