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顶层,绮春阁。
这并非寻常的酒肆雅间,而是朱勔这位权倾朝野的应奉局提举,专为款待心腹、炫耀权势而设的私密之所。
雕梁画栋间,尽显皇宫内苑般的奢靡。金丝楠木的地板被擦拭得光可鉴人,倒映着摇曳的烛火,仿佛无数颗跳动的星辰。
昂贵的丝绸幔帐垂落,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只留下阁内靡靡之音与酒肉之气。
寻常官吏富商,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踏足半步。能够坐在这里的,无一不是汴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或依附朱勔的党羽,或是有求于他的富贾。
此刻,阁内烛火通明,人声鼎沸。喧嚣与浮华,交织成一幅权力的盛宴,糜烂而又刺眼。
名贵的龙涎香与沉水香,在青铜香炉中袅袅升腾,青烟盘旋,勾勒出模糊的图案。
然而,这奢华的香气,却压不住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甜香。那香气,细微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神荡漾的甜腻,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
它正从角落里一尊螭龙纹三足铜炉中,丝丝缕缕地渗出,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这铜炉被巧妙地安置在朱勔座位的下风处,确保香气能优先且持续地弥漫向主位及主要宾客。它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悄无声息地撒开,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应奉局提举朱勔,肥胖的身躯几乎要撑破那件簇新的锦袍。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挂着一丝因酒精和权力而扭曲的笑容。
他被一众官员簇拥着,高坐于紫檀木主位。那双被酒色浸染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却透着一股小人得志的狂妄与不可一世的傲慢。
一杯杯谄媚的敬酒,一句句露骨的吹捧,如潮水般涌来。
“朱提举文治武功,天下无双!”
“有朱提举在,大宋江山稳如泰山!”
这些肉麻的言语,如同最上等的琼浆玉液,灌得他早已飘飘然,仿佛踩在云端。
他觉得,整个大宋的繁华,此刻就踩在他的脚下,任他予取予求,无人胆敢质疑。他的权力,已然凌驾于律法之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朱勔猛地起身,身躯因酒意而剧烈摇晃,引得身旁官员一阵紧张的搀扶。他那肥腻的下巴颤抖着,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他伸出戴满玉扳指的肥厚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大厅角落里一块从太湖捞来的奇石。
这块石头,形如卧牛,周身布满玲珑剔透的孔洞,每一道孔洞都像是一个嘲讽的眼神。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仿佛一块吸食了无数民脂民膏的魔石。
他口中酒气熏天,唾沫横飞地炫耀:“诸位,且看!”
“此石,名曰‘玉玲珑’!”
“乃是前日,陛下于艮岳之中,亲手指给本官的赏赐!”
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完,脸上那份小人得志的骄横,浓得快要滴出油来。他享受着这种被众人仰望的感觉,享受着将皇帝的恩宠当作自己权势的炫耀。
“陛下更有金口玉言,见此石,便如见朕躬!”
雅间之内,瞬间爆发出钱塘江大潮般汹涌的阿谀奉承。
“朱提举圣眷深厚,旷古未有啊!”
“实乃我等百官楷模,大宋栋梁!”
一个官员甚至离席,对着那块石头躬身作揖,丑态百出,引得一阵哄笑。他甚至不惜趴在地上,亲吻那块冰冷的奇石,只为博得朱勔一丝青睐。
朱勔听得心花怒放,连饮三大杯,面色赤红如猪肝,肥肉颤抖。他觉得,自己就是这汴京城,甚至整个大宋,最尊贵、最不可一世的人。
雅间最不起眼的阴影中。
周邦彦低头拨弄着一张样式古朴的旧琴,琴身斑驳,与这奢华的樊楼格格不入。它安静地躺在他的膝上,仿佛一块沉睡的石头。
他头上毡帽压得极低,将他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里。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死寂。他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仿佛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孤狼,冷酷地观察着席间每一个猎物,耐心等待着出击的时刻。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气,混合着龙涎香的浓郁,透着一丝不祥。
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其中微不可察的异样。这种气息,与拱圣营秘籍中记载的某些致幻香料特征吻合——这并非寻常香料,而是有针对性的迷心散。
它能悄无声息地侵蚀人的心神,让人在酒意上头时彻底失去判断力,最终陷入深度的昏迷。
他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药丸,悄然纳入嘴中。
这是他常年随身携带的清心丸,是拱圣营秘传的解毒药方之一,能抵抗常见的迷幻之气。清苦的药味瞬间在舌尖化开,对抗着空气中的迷乱。
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感觉到一股轻微的眩晕感,如同醉酒般在脑海中徘徊。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蜜蜂,试图扰乱他的思绪。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毒蛇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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