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沦在无边的、粘稠的黑暗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砭人肌骨的寒冷,像亿万根冰针穿透灵魂的每一个角落。洪学友感觉自己正向着深不见底的冰渊坠落,亡妻林雪枯骨上那枚变形的婚戒,肋骨上刻骨铭心的“周正杀我”,还有林雪那双冰冷非人的眼和她后颈上那由法律条文构成的凤凰纹身…这些画面如同碎裂的镜片,在无尽的黑暗中疯狂旋转、切割着他的意识。
“洪检!洪检!醒醒!”
遥远的声音,像隔着厚厚的冰层传来,带着焦灼和恐惧。
“快!保暖毯!脉搏微弱!”
有滚烫的东西裹住了他冻僵的身体,带来一阵剧烈的、如同无数针扎的刺痛。紧接着,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猛地冲入鼻腔,直冲天灵盖!
“咳!咳咳——!”洪学友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牵扯着胸腔,每一次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晃动,刺眼的白光让他本能地眯起眼。
他躺在地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急救保温毯。船长张烈阳那张被极地寒风刻满沟壑的脸正悬在上方,写满了惊魂未定。旁边是安保队长,手里还拿着一个打开的强效嗅盐瓶。
“老天爷,您总算醒了!”张烈阳的声音发颤,“差一点…就差一点您就…”
洪学友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僵硬酸痛,尤其是暴露在液氮喷流中的面部和双手,皮肤火辣辣地疼,感觉像是被活活剥掉了一层。肺部每一次扩张都伴随着刀割般的锐痛,吸入的空气冰冷刺骨。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脑中的眩晕和混沌。昏迷前那地狱般的景象瞬间涌入脑海:翻滚的白色死亡冰雾,林雪消失在应急门后的背影,还有…地上那根刻着“周正杀我”的肋骨!
“林雪…冷藏室…肋骨!”洪学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猛地抓住张烈阳的手臂,力道大得让船长龇牙咧嘴,“她去哪了?!那根骨头呢?!”
“跑了!应急通道直通下层甲板!我们的人追下去…只找到这个!”安保队长递过来一个东西。
是那把骨锯手术刀。小巧,锋利,刀刃上还沾着些许惨白的骨屑和细微的冰晶,在灯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刀柄上没有任何指纹——显然被仔细擦拭过。
洪学友的心沉了下去。林雪带走了那根刻字的肋骨!
“冷藏室…里面…”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虚软无力。
“里面…全毁了。”安保队长的脸色极其难看,“液氮管道断裂,整个舱室成了极寒地狱,温度低得连钢铁都脆了!我们穿了最高级别的防寒装备才敢进去…里面…里面…”
安保队长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惊悸:“法医老吴…他…他还在里面…”
洪学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人,踉跄着扑向冷藏室那扇已经扭曲变形、覆盖着厚厚白霜的气密门。
门被强行破开了一道缝隙,足以窥见内部景象。
地狱。
这个词瞬间攫住了洪学友。
整个冷藏室内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颗粒粗大的白色冰晶,如同刚下过一场暴雪。断裂的管道像僵死的巨蟒垂挂下来,断口处还凝结着尖锐的冰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连时间仿佛都被冻结了。
老吴就倒在距离低温平台几步远的地方。
他穿着臃肿的防寒服,但姿势极其怪异。整个人蜷缩着,像一只被冻僵的虾米。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眉毛、睫毛、甚至鼻孔周围都凝结着冰晶。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表情——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眼球似乎蒙上了一层浑浊的冰膜,嘴巴大张,形成一个无声的、凝固的呐喊形状,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他的一只手向前伸出,五指扭曲地张开,僵硬地指向低温平台的方向。指尖距离平台边缘只有不到十公分,却成了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初步判断…瞬间低温导致…心脏骤停…”随队医生在洪学友身后低声说,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洪学友的目光艰难地从老吴凝固的死亡姿态上移开,投向那个低温平台。
平台上空荡荡的。
原本放置着亡妻林雪(X-37-15)遗骸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些散乱的、沾着冰霜的白色裹尸布碎片。旁边的另外两具冷战防化服遗骸也东倒西歪,显然被狂暴的液氮喷流冲击过。
没有林雪的骸骨。
更没有那根刻着“周正杀我”的肋骨!
它们被林雪带走了!就在制造了这场致命的混乱之后!
愤怒和冰冷的杀意在洪学友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但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扫过狼藉冰冷的地面。
在厚厚的、松散的冰晶覆盖下,靠近老吴那只僵直手臂指向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异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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