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妍听了,果然受用,眉宇间那份因永珹受赏而生的喜悦与此刻掌控人事的满意交织在一起,连这酷暑的烦闷也驱散了几分。
浓荫深处,一道青灰色身影沿着水榭回廊行来,步履轻捷,落地无声。
进忠稳稳托着一个赤金錾花提盒,盒盖微启,隐隐透出沁凉水汽与瓜果甜香。
待行至紫藤花廊,隔着数步远便停下,躬身垂首,姿态恭谨道:“奴才进忠,奉皇上口谕,特来给娘娘、阿哥请安。”
金玉妍闻声微微侧首,团扇略停:“哦?皇上有什么吩咐?”
“回娘娘,” 进忠依旧垂着眼帘,“皇上知道四阿哥勤勉,龙心甚慰。念及今日暑热难当,特命奴才将新贡上、用冰湃得透心凉的水晶葡萄并蜜渍樱桃送来,给阿哥解暑尝鲜。皇上说,阿哥知道用功,很好。”
他将那赤金提盒略略抬高,盒内冰镇瓜果晶莹剔透,水珠凝润,在这闷热午后,瞧着便令人舌底生津。
金玉妍闻言,面上笑意更深,颔首道:“皇上费心了。替本宫谢恩。” 复对贞淑道:“收下吧,仔细湃着,待会儿给阿哥用。”
贞淑忙上前接过提盒。
这边话音刚落,忽闻敞轩那边传来永珹一声懊恼的惊呼:“哎呀!我的蜻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原本翱翔碧空的翠纱蜻蜓,不知何故竟失了风势,飘飘摇摇,一头栽落下来,不偏不倚,正正挂在了临水一株高大梧桐的横枝上。那树枝离地颇有些距离,翠绿的蜻蜓翅膀在浓荫里可怜巴巴地耷拉着。
永珹急得直跺脚,小手指着树上:“掉啦!掉啦!樱儿姐姐,快救我的蜻蜓!”
魏嬿婉亦是焦急,仰头望着那高枝,试着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去够。奈何她身量有限,那梧桐枝桠又生得高挑,任凭她如何努力,指尖离那风筝线尚有一大截距离。
日光透过叶隙,在她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上跳跃,青莲色的身影在树下徒劳地辗转腾挪,颇有些狼狈。
金玉妍见状,眉尖微蹙:“这丫头,刚夸了她两句,怎的这般不小心。”正欲吩咐身边小太监去寻梯子或竹竿。
一直垂首侍立的进忠,此刻却微微抬起了眼,目光飞快地扫过那树下焦急的身影,随即转向金玉妍,躬身道:“娘娘,那梧桐枝桠虽高,奴才瞧着尚可攀援。阿哥心爱之物,若等寻了家什来,只怕误了阿哥玩耍的兴致。奴才手脚还算利索,斗胆请命,去替阿哥取回风筝,可使得?”
金玉妍目光在进忠精干的身形上略一停留,又看看急得快哭出来的永珹,便点了点头:“也罢,你且小心些。”
“嗻。” 进忠应声,身形一动,便如一道轻烟般滑向那梧桐树下。
他动作极快,却无丝毫莽撞。至树下,并不需借力,足尖在粗粝树干上几点,身姿轻捷如猿猱,三两下已攀至那横枝旁。
略一探手,稳稳抓住了风筝骨架,轻轻一抖,缠绕的丝线便松脱开来。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瞬息之间,落地时,只带落了几片青翠的梧桐叶。
进忠掸了掸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双手捧着那完好无损的碧纱蜻蜓,恭敬地递到永珹面前,声音平缓:“阿哥,您的风筝。”
永珹破涕为笑,欢呼一声接了过去。
魏嬿婉在旁,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她忙上前一步,对着进忠深深福了一福:“多谢进忠公公援手,解了阿哥之急。”
她语声微顿,眼波似有若无地飞快掠过进忠低垂的眼睑,羽睫轻颤,将声音压得更低柔了些:“公公指点,还未曾好好谢过。”
她指的是那日关于紫珠草与积雪藤的“止痛祛疤”之语。
进忠身形纹丝未动,依旧保持着双手垂落,微微躬身的姿态:“姑娘言重了。替主子分忧,是奴才的本分,不敢当谢。至于旁的,皆是姑娘自己的缘法。”
他不再多言,只对着魏嬿婉的方向略一欠身,算是全了礼数,又变回了那个隐在暗影里的青灰色影子。
自这取风筝一事后,魏嬿婉心头那丝被蛛丝缠绕般的异样感更甚起来。
她细细回想,进忠此人,是御前行走的内监,常在御辇仪仗、养心殿外当值,等闲嫔妃宫苑里,原不常见其踪影的。
彼时于她眼中,不过是远远望见御驾时,那众多簇拥在明黄龙袍之后,模糊的身影之一,面目都隐在帽檐的阴影下,如何能记得真切?
倒好似自那次关于草药的搭话起,这原本只在御前行走、如同附着于龙袍边缘的影子,竟像那墙根处受了几滴雨露的苔藓,悄无声息地在启祥宫蔓生开来。
自然,他每一次出现,都必有其冠冕堂皇的由头。
或是奉了皇上口谕,赏阿哥些新奇的玩意儿、时令的鲜果;或是皇上在启祥宫时,他如影随形,侍立在珠帘之外,捧盂执拂,静默无声;或是金玉妍携阿哥往御前请安,他恭谨引路,隔着几步的距离,身影溶在宫墙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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