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裴戬盯着案上未干的墨迹,突然抓起那页纸揉成团。
什么潇湘馆公子,分明是郁家四姑娘。
那日雨中,这丫头扮作小厮来送密信,湿透的粗布衣裹出纤细腰线,倒比现在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顺眼得多!
……
太白山一别后,郁澜已经一个多月没收到裴戬的任何音讯。
对她来说,每次去见裴戬就像应付差事似的。
天底下哪有人爱干苦差事的?能躲开反倒落得清净。
直到腊月飘起细雪,她才明白六皇子墨哲那句“下回进宫”是什么意思。景仁帝最受不得冷清,往年除夕总要召些皇亲贵胄家的公子小姐进宫作伴。
从前这等好事轮不到郁澜头上,今年因着在圣驾前出了回风头,倒被惦记上了。墨哲八成是早得了消息。
虽说两辈子加起来也进过几次宫,可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郁澜摸着绣娘新送来的绛红织金袄裙,指尖有些发凉。
这次入宫对晋国公府可是天大的体面,父亲母亲早半个月就张罗着给她裁新衣备首饰。
“宫里规矩大,连块砖缝里都藏着贵人。”郁夫人替女儿正了正珍珠步摇,“若是撞见生面孔,保不齐就是哪位金枝玉叶,千万要低头避让。”
郁澜倒不担心这个。前世她在宫宴上把各宫主子认了个遍,真正发愁的是父亲书房里那叠公文。
前些日子裴戬在兰陵遇刺,查的正是桑首辅贪墨案。这事她本不该知晓,还是那日在端王府闻到裴戬衣襟上的血腥味,又凑巧听顾辞提过兰陵,才把线索串起来。
“爹爹可曾想过,世子为何在兰陵遇险?”她将热茶捧到郁承年案前。
国公爷执笔的手顿了顿。前几日女儿提及时,他惊得险些摔了砚台。
裴戬暗查桑首辅的事若捅到御前,自己那封为桑家求情的折子就是催命符。好在郁澜机警,倒让他逃过一劫。
“这事烂在肚子里。”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痕,“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咱们做臣子的听着便是。”
郁澜乖顺地点头,鬓边银蝶随着动作轻颤。
窗外腊梅开得正好,细雪落在母亲新染的蔻丹上,倒像撒了层糖霜。
入宫前夜,郁澜特意去了趟暖香阁。
新制的雪肌丸在贵女圈里渐渐传开名声,只是还没传到宫里去。她让丫鬟备好十二个掐丝珐琅盒,预备明日分送各宫娘娘。
正要上马车时,街角传来马蹄声。
顾辞领着队羽林卫踏雪而来,玄色披风扫过满地碎琼乱玉。两月不见,他下颌线条愈发凌厉,倒像是清减了。
“四姑娘。”他勒住缰绳,声音比檐下冰棱还清冽。
郁澜扶着车辕的手指微微蜷起。自打上回听他剖析心迹,再见面时总觉耳根发烫。分明是数九寒天,掌心却沁出薄汗。
“顾公子又要出京?”她瞥见马鞍旁的行囊。
“随魏小侯爷去凉州剿匪。”他翻身下马,腰间佩刀撞出轻响。
玄铁护腕上凝着霜花,衬得指节愈发修长。
郁澜忽然想起那日他说要挣功名时的神情。寒门子弟无依无傍,想在这锦绣堆里挣出头,可不就得拿命去搏?
刀尖上滚出来的前程,听着都教人心惊。
“凉州多险峻…”话到嘴边又咽下,只低头理了理狐裘,“顾大人文韬武略,定能马到功成。”
“总要搏个配得上的身份。”顾辞忽然上前半步。
他身上带着松针混着雪水的冷香,惊得车辕挂着的铜铃叮咚作响。”等挣够聘礼,才好向心上人提亲。”
郁澜猛地抬头,正撞进他眼底。
那目光比端王府的琉璃瓦还亮,烫得她慌忙错开眼。街边酒旗在风里扑簌簌地响,盖不住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
“那...祝大人得偿所愿。”
顾辞瞧见她耳尖红得像玛瑙珠子,喉间溢出低笑:“四姑娘快回屋暖和着,后日进宫且放宽心玩。”
这话听着寻常,偏生被他用温水浸过的嗓音说出来,倒像在哄自家小妹。
襄苎抱着手炉往墙角缩了缩。明明两人隔着三步远,一个扶着车帘一个攥着马鞭,偏偏那雪粒子落在两人之间,倒像扯不断的银丝线。
她忽然想起前日去绣房取衣裳,听小丫鬟们嚼舌根,说顾统领在演武场一箭射穿三个箭靶时,那绷紧的腰线惹得好些贵女红了脸。
“襄苎多费心照顾四姑娘。”顾辞翻身上马,玄色披风扬起时带起细雪。
马蹄声渐远,襄苎盯着青石板上新落的蹄印,鬼使神差接了句:“顾大人这话,倒像咱们院里的姑爷嘱咐人。”
“胡吣什么!”郁澜作势要拧她,指尖碰到狐裘又蜷起来。
车帘晃动的光影里,她瞥见自己映在铜镜里的眉眼,竟比涂了胭脂还艳三分。
襄苎边替她拢披风边嘀咕:“真不是奴婢多嘴,昨儿去大厨房取燕窝粥,还听见管事的说顾家门房最近收帖子收到手软。听说娄侍郎家那位嫡女,特意去城隍庙求了姻缘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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