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末知晓消息的裴戬,此刻正盯着案头未拆的密函。
火漆印上是端王府独有的螭纹,里头装着永州布防图——本该昨夜就交到她手中的。
“世子可要用膳?”侍女捧着描金食盒怯生生问。
裴戬摩挲着袖中青铜钥匙,冰凉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
忽然想起那日密道分别时,她发间茉莉香混着血腥气的味道。窗外暮色渐沉,惊觉自己竟枯坐了两个时辰。
端王妃看着长子默然用膳的模样,银箸在翡翠虾仁上戳出数个小孔,不禁叹了口气。
她望着檀木桌上跳动的烛火,终究没忍住问出压在心头的话:“你同护国公府二小姐许琳懿究竟闹什么别扭?前些日子还见你俩在曲江池泛舟,眼下怎就生分了?”
裴戬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上凸起的缠枝纹,望着廊下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宫灯:“许四郎在云州私开榷场的事,父亲若替他们遮掩了,往后娄府要往军中塞人,黎家想在漕运分杯羹,咱们还怎么推拒?”
茶汤泛起细密涟漪,“端王府从陇西走到长安,父亲和二叔淌过多少刀尖才挣下这份体面,总要爱惜羽毛的。”
“这些道理我何尝不知。”端王妃扯着帕子上的流苏穗子,窗棂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惊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可这与你们小儿女的情分有何干系?”
烛芯“噼啪”爆开火星,裴戬忽然轻笑出声:“端王府伸不了的手,自有能人伸手。母亲难道要拦着人家奔前程?”
他垂眸盯着茶汤里浮沉的叶片,“前日娄家三公子在平康坊包了整座醉仙楼,许四郎可坐在主宾席上。”
裴霖正埋头扒拉碗里的樱桃毕罗,闻言差点呛着。
大哥说这话时虽带着笑,可那眼神跟腊月檐下的冰棱子似的,直往人心窝子里扎。
她忙捧起越窑秘色瓷碗,恨不能把脸埋进汤羹里。
“你妹妹倒是个省心的。”端王妃忽然转了话头,惊得裴霖手一抖,半勺莼菜羹洒在织金襦裙上。侍女要上前收拾,却被王妃摆手屏退:“你二哥来了。”
裴辙大步流星跨进花厅,玄色锦袍下摆沾着夜露。
他先与兄长对过北衙禁军换防的事,忽然转头问道:“晋国公府那位郁四姑娘,当真去永州了?”
银匙“当啷”撞在碗沿,裴霖眼见大哥执箸的手顿了顿,连忙应声:“说是去嘉庆长公主府上住段时间。”
她偷眼瞧着裴戬的神色,见他正慢条斯理挑着鱼脍上的姜丝,仿佛浑不在意。
“糊涂!”端王妃将缠枝莲纹银箸重重拍在玛瑙筷枕上,“景仁帝最忌讳的就是他这位姑母,当年长公主在甘露殿……”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晋国公府这是病急乱投医。”
裴戬忽然搁下牙箸,白玉扳指磕在桌沿发出清脆声响。
他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想起半月前冒雨等在郁府角门的情景。
那日他特意绕道韩依坊,取了新制的十二破留仙裙;马鞍袋里装着珠兰香茶——小娘子总嫌府里的茶涩口;连随行的侍卫都换成了会梳妇人髻的。
可等到月上柳梢,只见郁府老仆颤巍巍递出个荷包:“四姑娘说,此去永州山高水长,劳世子费心了。”
裴辙的询问声将他拽回当下:“不是说要去查幽州军饷?怎的提前半月回京?”
“二哥这话问得稀奇。”裴霖抢着接话,“大哥既回来了,自然是差事办得漂亮。”
她冲裴戬讨好地笑,却见兄长正盯着面前那碟纹丝未动的鲈鱼脍出神。
“越发没规矩!”端王妃沉了脸,“兄长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裴霖瘪着嘴垂下脑袋,石榴红披帛滑落在青砖地上。她偷眼去瞟裴戬,盼着素日最疼她的兄长能帮着说句话,却见他正用银刀细细剖开胡麻饼,仿佛里头藏着军机要务。
“自家人闲谈罢了。”裴辙打着圆场,目光扫过裴戬腰间新换的蹀躞带。
那墨玉带扣还是当初郁四姑娘送他的,此刻映着烛火,泛着冷冰冰的光。
端王妃叹口气,转头吩咐侍女呈上八宝攒盒:“前儿雯琴送来的冬衣你可见了?那袖口的海棠缠枝绣,怕是尚功局也寻不出这般巧手的。”
她捻着佛珠细数,“蜀锦夹袄两件,狐裘大氅一领,连护膝都备了羊羔皮的。”
裴戬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那日冒雨回来,雯琴守在廊下递姜汤,他挥手打翻了玛瑙碗。
滚烫的汤水泼在她手背上,瞬间烫出串水泡。可那丫头竟还笑着劝:“世子莫气坏了身子。”
“要我说,身边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端王妃话里带着试探,“雯琴跟了你六年,如今都十九了!”
“母亲!”裴戬霍然起身,惊得案上烛火乱晃。他望着窗外泼墨似的夜色,忽然想起郁澜总爱穿月白衫子,立在雪地里像株瑟瑟发抖的玉兰花。
那小娘子最怕冷,永州地龙烧得可还暖和?临行前送去的银丝炭,她可舍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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