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突然爆出一个火星，映得蓝璎眼底明灭不定。"若真万无一失......"她低头碾着靴底的沙粒，盯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我今日就不会......"
后半句话消散在夜风里，她喉间的话辗转几番，终究随着那份战报一起，沉在了袖袋深处。
"嗯？"苏沐阳微微倾身，火光在他眉宇间跳跃。他眼底盛着的全是重逢的欣喜，只当她是担忧阴山大营的安危才星夜驰援。
蓝璎迅速收敛心神，匕首在掌心转出个漂亮的刀花："我是说，"她抬眸直视苏沐阳，刻意让语气轻快几分，"幽州援兵迟迟未至，少将军是如何守住这阴山大营的？"
"多亏白羽当机立断撤回精骑营。"苏沐阳执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疲惫，"至于北莽那五万大军......"盏中茶水泛起涟漪，映出他唇角一抹冷笑，"在一线天折损过半，如今想用两万残兵攻下幽州城？"
茶盏轻叩案几，发出清脆声响，"不可能的！”他笃定，“这还得多谢小妹料敌先机，早在一线天埋下伏兵，断了北莽与乌朋联军声东击西的念想。"
青瓷茶盏中的汤色在烛光下泛着琥珀光泽，水面倒映出蓝璎微微蹙起的眉峰。一片茶叶梗在涟漪中沉浮，恰似她此刻纷乱的思绪。
袖袋中的密函突然变得滚烫——那是楚七趁乱塞给她的钦龙卫急报，墨迹尚新的字句刺入眼底：
【乌朋内乱，三王子弑父。钦龙卫已控西境十二部，新王明日即位。】
茶汤忽然晃动，是苏沐阳斟茶时袖摆带起的微风。蓝璎盯着他指节上未愈的箭伤，喉间发紧。这才是北莽仓皇撤兵的真相，可楚七递信时那句耳语犹在耳边："此事，暂莫让少将军知晓。"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楚七既是宁王心腹，为何要隐瞒这等军功？除非......茶面倒影里，她突然看清自己惊愕的眼睛——除非宁王根本不想让朝廷知道，这场大捷背后站着整个苏家军。
"茶凉了。"苏沐阳忽然开口，惊碎水影中交错的谋算。他再愚钝也能察觉出蓝璎的魂不守舍，但他并不想深究。
蓝璎猛然回神，指尖被微凉的茶盏冰得一颤。她抬眼正对上苏沐阳探究的目光，那澄澈的眼神让她袖中的密函愈发灼人。
"可是鹰嘴涧的军报有问题？"苏沐阳忽然倾身，带着松墨气息的衣袖拂过案几。
蓝璎下意识按住袖袋，孔雀石匕首在腰间发出轻响。她该不该说？若此刻坦白，便是违逆了钦龙卫的密令；可若隐瞒......
帐外狂风骤起，悬挂的羊皮地图被吹得猎猎作响。蓝璎凝视着沙盘上那面代表乌朋的赤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孔雀石匕首。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划过心头——宁王此举，莫不是要让苏家军永远做朝堂眼中的"孤军"？
"不会的......"她下意识摇头，将袖中的密函攥得更紧。脑海中浮现出苏主帅提及宁王时，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那个会在主帅凯旋时亲自熬姜汤的宁王，那个为主帅挡箭落下心口伤痕的宁王......
蓝璎突然将密函按在胸口。比起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她更愿意相信——宁王的隐瞒，是另一种更深的守护。就像草原上的头狼，总会默默为伴侣舔舐伤口，却从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狩猎时的血腥。
案几上的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蓝璎望着晃动的火焰，忽然想起楚七递来密函时，面甲下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或许这一切，本就是宁王为苏主帅筑起的另一道城墙——让所有明枪暗箭，都先经过他的胸膛。
"没什么。"她仰头饮尽冷茶，苦意在舌尖蔓延，"只是在想......"她随意地起身走到沙盘前，指尖划过一线天峡谷的位置，"北莽退得这般干脆，会不会有诈？"
苏沐阳闻言轻笑，执壶为她续茶："管他真退假退——"茶汤在盏中荡出漩涡，"明日我亲自去嘉阑关探个虚实。"
蓝璎心头剧震。若让他发现乌朋易主的真相......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打翻茶盏。"哎呀！"褐色的茶汤泼在密函所在的袖袋上，"瞧我这笨手笨脚的。"
"受伤没有？"苏沐阳急忙抓过她的手腕，满眼的关切。
湿透的衣袖下，密函字迹已然晕染成团。蓝璎望着焦急的苏沐阳，忽然反握住他的手："我随你同去。"指甲深深掐进他掌心的茧，"这次，换我护着你。"
帐外，影卫的身影在暗处一闪而过。他望着相携而出的两人，面甲下的唇角微微扬起。宁王说得没错——有些棋，终究要落在明处才能成局。
帐外北风呜咽，将火盆里的炭火吹得忽明忽暗。蓝璎正欲转身回营帐，忽觉颈后一凉——玄铁面甲特有的寒气已贴上肌肤。
"少将军当真明早要赴嘉阑关？"影卫幽灵般出现在她身后，声音像是从冰窟里渗出来的，连呼出的白雾都带着铁锈味。
孔雀石匕首瞬间出鞘三寸，刃口映出来人面甲上凝结的霜花。蓝璎这才想起，随军而来的戎族队伍里，始终藏着这位钦龙卫的暗桩。
"你们宁王殿下——"她反手将匕首抵在对方咽喉处，"到底在布什么局？"
影卫的冷笑在面甲下显得格外森冷，他指尖轻叩腰间佩剑："圣女还是不知道为好，钦龙卫的密函为何还不销毁？"
蓝璎的匕首在掌心转出半轮寒光，却终究没有刺出。帐外风声呜咽，将她的沉默拉得格外绵长。
"明日辰时，幽州都督会送来朝廷嘉奖。"影卫的声音比夜风更冷，面甲缝隙间漏出的气息带着血腥味，"但乌朋之事，永远只能是苏家军血战之功。"
蓝璎糊涂了，难道宁王要的不是隐瞒，而是将错就错——让苏家军在明处领受荣光，暗地里却把真正的筹码握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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