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钩,县衙后院一间偏僻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陈玉将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推到桌案中央,木匣滑过桌面,发出“沙”的一声轻响,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坐在对面的赵主簿眼皮都没抬,只是慢悠悠地品着茶,他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两撇鼠须,一双眼睛总是半睁半闭,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趣。
“赵主簿,晚辈最近在镇上遇到点小麻烦。”陈玉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恭敬,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木匣。
赵主簿这才放下茶盏,眼皮掀开一条缝,瞥了那匣子一眼,又很快合上。
“青阳镇一向太平,陈大少爷家大业大,能有什么麻烦?”
“不过是个外地来的女人,不懂规矩,扰乱市价,还勾结山匪,实在是不成体统,”陈玉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只碍事的苍蝇,“晚辈是怕,长此以往,坏了青阳镇安稳的营商风气,也污了主簿大人的清名。”
这顶高帽送得恰到好处。
赵主簿终于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匣子,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他没有打开,但那份量,他心里有数。
“勾结山匪……这可是重罪,”他慢条斯理道,“陈大少爷放心,本官执掌青阳镇簿书户籍,维系地方安靖,乃是分内之事。”
“明日,我自会带人去查封那家铺子,绝不让这等害群之马,搅乱我青阳镇的一池春水。”
陈玉笑了,脸上那份狰狞散去,换上了得意洋洋的从容。
银子,官府,在这青阳镇,就是天,那个女人再有手段,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仿佛已经看到何青云跪地求饶的狼狈模样,心中涌起一阵快意。
……
与此同时,黑风岭的聚义厅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刀疤脸和他手下的一众兄弟围着一个刚被打开的箱子,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呼吸粗重,却没人敢先伸手。
箱子里没有金银,没有珠宝,而是一沓沓崭新的深蓝色劲装,一卷卷白色的布质腰带,还有一面折叠整齐的杏黄色大旗。
李四站在一旁,神情淡然,将何青云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何姑娘说,钱粮只能解一时之困,却给不了各位兄弟一个安稳的下半辈子。”
刀疤脸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抚上那套崭新的劲装,布料厚实,针脚细密,比他这辈子穿过最好的衣服还要体面。
“这……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四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份盖着朱红印泥的文书,展开在众人面前。
“何姑娘已经托关系,在县衙里为各位注册了一个名号——振威镖局。”
振威镖局?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所有山匪的心头,他们是一群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是官府通缉的匪寇,什么时候敢想“镖局”这两个字?
“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黑风岭的山匪,而是振威镖局的镖师,”李四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震惊的脸,“你们的第一个生意,就是护卫青阳镇东大街所有与何家合作的商铺,以及往返于镇上与各村的商队。”
“这是各位东家联合签下的第一笔长年雇佣文书,预付的定金,明日就会送到山上。”
李四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何姑娘说,她给不了各位高官厚禄,但能给你们一个抬头挺胸,凭本事吃饭的身份,一个能让你们的婆娘孩子走在街上,不再被人戳脊梁骨的营生。”
“砰”的一声。
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双膝跪地,对着箱子里的新衣服,嚎啕大哭。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聚义厅里,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刀疤脸眼眶赤红,他猛地抓起那面杏黄色的大旗,用力一抖!
“哗啦”一声,旗帜展开,上面龙飞凤舞地绣着四个大字——振威镖局。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朝着青阳镇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拜,拜的不是钱,不是粮,而是一份他们从未奢望过的,做人的尊严。
三天后,孙家小馆门庭若市。
赵主簿带着十几个衙役,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铜锣敲得震天响。
“让开!都让开!官府办案!”
食客们被吓得纷纷退到两旁,原本热闹的铺子瞬间鸦雀无声。
陈玉跟在赵主簿身后,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摇着折扇,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他目光轻蔑地扫过何青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的死期到了。
“何青云!”赵主簿手持一张盖着官印的告示,声色俱厉,“你涉嫌偷漏税款,囤积居奇,扰乱市价!现奉县衙之命,查封你的店铺,所有货物一律充公!来人,封店!”
“且慢。”
何青云的声音清冷平静,没有一丝慌乱,她从柜台后缓缓走出,目光越过虚张声势的赵主簿,直直落在陈玉脸上。
“赵主簿,您说我偷漏税款,可有账册凭证?您说我囤积居奇,可我汉寿粉如今在镇上十几家饭馆均有售卖,货如流水,何来囤积?至于扰乱市价,”她轻轻一笑,“怕不是扰了陈大少爷的市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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