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菀一喜:“我们快得救了?”
“不,是快完蛋了。”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意味深长道:“杀人越货之后,得把场子打扫干净啊。”
“那、那怎么办?”
“死到临头,兔子也得蹬两脚。丫头,叔有个主意,需要你搭把手,干不干?”
*
夜深人静,毫州城刺史府中。
月光似水清如许,深深浅浅地倒映着满园繁花,影也如画,光也如霜。一人正独坐于近水楼台处,脚边放着一只小灯笼,拖长的影子几乎有两个他那么高。
身后传来“沙沙沙”的轻响,陈清晏回头一瞧,一人举着油灯小心地穿过花丛小径,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肩头:“殿下,更深露重,小心别着凉了。”
陈清晏乖巧地捏住衣领:“谢谢先生关心。”
关之洲弯腰捡起引来无数小虫飞舞的灯笼,挂在了廊柱上,也不多言,默默陪他看了一会静影沉璧的美景。
“先生,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良久后,陈清晏先开口道。少年微微蹙着眉,五官仿佛用工笔在白瓷上细细描画而成,又精美又脆弱,好像一碰就碎了。
“殿下为何有此疑惑?”
“圣人有言,君子当知感恩,当懂寡欲,当安于贫而乐于道。无数人为我之位宁愿肝脑涂地,我生来便在此位,却仍常觉怅然,难道不是因为我想要的太多吗?”
今夜朱菀与潇湘未归,朱英朱慕宋渡雪三人皆离家,只剩他一人在刺史府中。魏王殿下又尊贵,又残疾,是最烫手的废物,他们说什么也不可能带上他,哪怕他心中其实对正邪斗法、惩恶扬善的冒险向往不已。
陈清晏聪颖懂事,不会提出这等叫人为难的要求,只不过会在人都走光之后,独自找个没人的地方难过一会儿罢了。
关之洲将少年的怅惘尽收眼底,沉吟片刻后道:“所谓知足,于人各不相同。有人愿用千金换一诺,有人愿倾毕生证一道,当然,还有人奔忙数载,到头来却不知所求何物。关某以为,比起以他人之度评判自己,不若明心见性,弄清本愿更为重要。”
陈清晏仿佛不大相信,侧目看过来:“先生真是这么以为的吗?”
关之洲微微一笑,将油灯往旁边推了推,在廊椅上拢衣坐下,与陈清晏面对着面:“自然。只不过啊,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欲行之路与已行之路往往相去甚远,若要舍一取一,可得想清楚代价才行。”
“先生选了哪个呢?”
“我么,”关之洲望向远处檐下摇晃的风灯,轻声道:“我选了必行之路。”
陈清晏不解:“必行?”
“对世上大多数人来说,路不会越走越宽,只会越走越窄,”关之洲如同面对一位求知若渴的学生,极有耐心地娓娓道来,“每做出一个选择,路就更窄了几分,到最后只剩下渔线似的一丝,那就是必行之路。”
陈清晏思忖片刻,问:“可是亦有言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关之洲颔首:“有路无路,其异在心,心怀浩海者,恐怕永远也不会走投无路吧。”
“但晏儿觉得关先生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为何会只剩下一条路?”
关之洲温和答道:“系累人心的并不都是恶行,有时候,也可能是美德。”
“譬如不肯过江东的楚霸王?”
“嗯,譬如不肯过江东的楚霸王。”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最后关之洲将困意渐生的陈清晏送回房中,才折回来取已经烧得奄奄一息的油灯,却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站在他方才与陈清晏谈话的地方,负手身后,独立亭台,举头望明月。
“允恭,是你吧。”
郭正茂听见声音,侧过脸深深瞧了他一眼,一张浑似白面发过了头的脸上难得没有笑容,目光沉静如山岩,依稀能分辨出多年以前的模样。
关之洲停下脚步,沉默地与他对视,没吭声。
其实他没有变太多,至少不像郭正茂这么多,只不过时间已把记忆磨洗得模糊不清,而记忆中他也并不属于现在。那清瘦的男人立在婆娑树影之下,像道驻留在过去的影子。
……江湖夜雨十年灯啊。
郭正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关之洲也一言不发,俩人阔别多年,重逢时连句问好也没人先说,就这么僵住了。
不过很快,郭大人发福的身体就再也支撑不住现在这个高难度的姿势,只见他后背一驼,肚腩一放,凝重的气氛一下散了大半,又松开手掌搓了搓脸,百感交集地低头叹了口气,半晌终于开口,语气竟有些埋怨。
“你说说你,世外桃源不好吗,你跑回来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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