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空调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嗡鸣,他感到自己仿佛凝聚了全身的力量和精神,调动了庞大的国家机器,却一拳打在了厚实、柔软、吸收所有力量的棉花墙上,无处着力,所有的冲击都被消弭于无形,只剩下一种深深的徒劳感和…孤立感。
对手没有旗帜,没有宣言,没有军舰调动,甚至没有明确的国籍标签,只有无处不在、无法溯源的资本洪流;有组织地渗透到社会最基层每一个角落、提供着难以拒绝便利的技术平台;以及精准无比、充分利用人性弱点、官僚惰性、商业贪婪和政治规则的精妙操纵。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传统的、可以界定和反击的国家对手,而是一张正在自我驱动、迅速编织、无形无状却又无处不在、坚韧无比的巨网。
它巧妙地利用发展中国家对现代化的渴望、利用官僚体系的低效和腐败、利用资本逐利的本性、利用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将自己完美地伪装成“机遇”,“进步”和“未来”。
而他发出的基于逻辑、经验和战略直觉的警告,在这套强大的、裹挟着无数现实利益的“发展”叙事面前,被轻易地贴上“保守”、“过时”、“多疑”、“阻碍繁荣”的标签,被淹没在“合作”、“共赢”、“普惠”、“数字化未来”的动人口号与一片欣欣向荣的商业图景之中。
他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到办公室那面巨大的、覆盖了整面墙的南亚地图前。
地图制作精良,尼泊尔、斯里兰卡、不丹、马尔代夫…这些印度视为传统后院、文明腹地和天然盟友的国度,被不同的色块清晰地区分开来。
此刻,在他眼中,这些国家的版图上,仿佛正被一层淡淡的、不断蠕动蔓延的、危险的蓝色阴影所覆盖——那是一种新型影响力的颜色,冰冷、高效、数字化,且难以驱逐,如同某种具有生命力的菌毯。
他知道,一场全新的、前所未有的博弈已经无声无息地全面开场。这场博弈的规则书被彻底重写,战场模糊不清,武器无形无质。
这一次的对手,比以往任何一个地缘政治上的明面敌手都更狡猾、更隐蔽、更难以捉摸,也…可能更加危险和致命。
深瞳的南亚之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不仅仅缠绕上他的邻国,也开始缠绕上他所在的这个庞大官僚机构,渗透进国内的商业利益集团,甚至威胁到他自身的地位和信誉。
维杰·辛格沉默地拿起一支专用的红色记号笔,笔尖悬在那幅巨大的南亚地图上,微微颤抖。
最终,他用力地、几乎是带着一种绝望的愤怒,在加德满都和科伦坡的位置,重重地画下了两个巨大的、狰狞的问号。
鲜红的墨水仿佛渗入了地图的纤维,像刚刚撕裂的伤口,醒目而刺眼。
北京,中国国家安全部,某局办公室。
陈少山的办公室就是其中之一,屋内只亮着一盏老式的绿色罩台灯,光线聚焦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将他伏案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身后满是书籍文件的柜子上。
他的桌上有些凌乱,却乱中有序,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情报摘要摊开在一旁,页边空白处留着苍劲的红色批注。
电脑屏幕上不再是日常文档,而是复杂的动态网络拓扑图,无数光点在代表全球网络的线条上流动,其中几条通往南亚和中东的路径被高亮标记,旁边还有不断滚动的、加密的资金流向分析数据。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得到许可后,他的助手小张推门进来。
小张年轻,却有着超越年龄的干练和沉稳,脚步轻快无声,他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微微热度的文件放在陈少山手边。
“头儿,‘鼹鼠’从喀布尔传回的消息,解密验证完成了。”小张低声说道:“确认了,深瞳的行动人员,代号‘勘探者’,于七天前秘密会见了‘狮心’阿卜杜勒,会面后,‘狮心’部队获得了一次极其精准的情报支援,时间、地点、兵力配置分毫不差,成功伏击并全歼了对手‘自由之翼’的一支关键后勤车队,缴获大量弹药。”
小张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道:“代价是,‘狮心’已口头同意,将其控制区内北部山脉钴矿的独家勘探与开采权,以及在此地建立‘安保与后勤基地’的许可,授予深瞳指定的空壳公司,协议细节正在草拟,用的是瑞士法律模板。”
陈少山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那份关于尼泊尔Lotus Pay用户数据异常跨境流向的报告上移开,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份密电,而是用指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非洲的矿产…南亚的数字命脉…中东的能源和地缘…”他缓缓开口道:“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速度也太快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商业扩张,甚至超越了传统的地缘政治博弈,这是一种…全新的、系统性的、降维打击式的渗透模式,用资本和技术开道,捆绑当地精英,直接蛀空主权国家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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