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的正午,酷热暑气似要将人活活蒸死。往常不是万不得已都不愿出门的百姓,今日却不想错过难得的热闹。
他们拿着烂菜叶臭鸡蛋,哄闹地扔向被套上木枷游街示众的陈杏望。
衙役跟在她身后,一遍遍地重复着:“罪妇陈杏望,不满夫君康堰冒认神医之名……”
哪怕菜叶挂在头上,脸上淌满发黑的臭浆液,陈杏望始终仰着头,将他们的辱骂视作骄傲。
自小她背诵书上那句“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终于做到了。
对她来说最好的命,似乎就是今日让所有人记住她,明日她就死在流放的路上。
就在她憧憬自己可笑的一生终于能掷地有声地落幕时,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
“陈神医!”
月轻一路小跑,来到陈杏望面前时竟有些怯懦。
她从常大夫府上被召去的时候都不知道所为何事,听了辛和钰的宣判更是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从凌初口中问清楚原委,就急忙跑来。
陈杏望以为她是想说些什么,自己也准备好了道歉的说辞,却不见月轻开口。
她只是沉默地以自己瘦削的身板拦在陈杏望身侧,拼尽全力想要拦下扔来的污物。
陈杏望不懂,也不像看她自取其辱,索性无视月轻继续向前走。月轻什么也不说,只亦步亦趋地跟着,那双指若青葱的柔夷遮在陈杏望头顶,为她挡住哪怕寸许的烈日。
就这样护送了几丈路,陈杏望终于受不了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因百姓们怜惜月轻,不忍让美人遭罪,所以没怎么舍得往她身上砸东西。她的脸蛋依然干净,水汪汪的杏眼看着陈杏望,带着她读不懂的欲说还休。
陈杏望忽而明白,为何这狐媚子这么讨男人喜欢了。
可她现在有什么立场与月轻面对面?她们本该是仇人啊。
月轻看懂陈杏望对她的厌恶,怯怯垂下眼,“我不想做什么,就是觉得……您不该被如此对待,您可是神医啊,该和康堰一样受人敬仰才对。”
陈杏望呵呵一笑,“你还真是唯利是图,谁本事大你就缠上谁?可惜我不是男人,不吃你这套。”
“我不是……”月轻欲言又止,“我只是很佩服您,想为您做点什么。”
陈杏望笑得更大声。
要不是她的双手被固定在木枷里,都想推她一把了。
“你佩服我?你不应该想杀了我吗?我差点害死你了!你就这么贱骨头吗?”
这话说得难听,月轻却没动摇,“是我自愿的。我自愿哄康堰吃下药,自愿为你隐瞒,你我之间并无恩怨。我也不是想求什么,就是真心觉得你懂医术,很厉害。”
陈杏望愣了愣,笑中透着酸苦,“我确实很厉害!我也很得意,但这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做了一辈子的泼妇,杀夫的罪人!”
她的眼泪落下,可惜擦不掉,蛰得眼睛生疼。月轻想为她拭泪,被她偏头躲开。
“我劝你啊还是死了学医这条心吧,就算你学会了,也没人看得起你,更不会有人找你求医。你说的话不会有人信,终究……还是只能找个男人嫁了。”
这些月轻不知道吗?
她比谁都清楚,甚至能嫁的也不过商贾之流,想靠行医养活自己?不可能的。
可她求的从来不是这个。
“我还是想学。”月轻柔柔的嗓音里透着坚毅,固执得与她的外表大相径庭。
“陈神医没体会过,一个无知愚蠢之人,平白害死自己的至亲,害得自己流落烟花之地是怎样的悔不当初,我不想有人像我一样。您说没人找我求医,我不信的,当年若能遇到陈神医您,能被提点一句,我一家都不会死。别人看不看得起我无所谓,我只想有一个救一个。”
陈杏望确实不懂,她生来就家世不俗。从小闻着书香与药香长大,连府上的下人都是有些见识的。
她从来没有真正地做过悬壶济世的医者,没见过人间疾苦,月轻这样的人,她第一次遇到。
陈杏望想到二十年前,她跟着康堰来黎城的路上,途径几个村子,顺手救了几个将死之人。
那些挣扎于温饱的贫农对康堰那样得感恩戴德,而她连想象被感恩的人是自己都不敢。
现在想来,她真的错过了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眼泪被抿进口中,陈杏望破涕而笑,“若当年我能遇到你,救你一家的性命,那我应该真能当一个好大夫吧。”
她望向康府的方向,“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临走前给你些补偿吧。府上的那些医书我都送给你,只可惜明日就要被流放了,没时间亲自教你。”
月轻的眼中亮了,连连道了好几声谢,然后继续护着陈杏望,直到游街结束。
她许多年没这样被暴晒过了,娇嫩的肌肤发红起皮,却比之前更加神采奕奕。
目送陈杏望进入大牢后,月轻转身就去找了辛和钰,一来是转达陈杏望要送她医书之事,二来还有个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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