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阳凝视着她。那目光似乎要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深处。
膳厅里暖融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终于,凌昭阳眼中的审视与骄矜悄然褪去几分,她伸出手,亲自将楚明姝扶了起来。
“好啦。”凌昭阳的声音也软和了些,别开视线,随手理了理自己火红的骑装袖口,耳根处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本郡主知道你没骗我。”
楚明姝站直身体,手腕上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
她看到凌昭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先前浓重的戒备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崭新的、带着点别扭的亲近。
窗外,日头又升高了些,将广陵王府庭院里修剪整齐的花木影子拉得斜长。
凌昭阳指尖绕着腰间禁步的流苏穗子,护甲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金芒。
她忽然旋身,石榴红裙摆扫过楚明姝跪着的青砖:“你既对顾世子无意,又对两家底细如数家珍——”护甲突然抵住楚明姝下巴,“不如,给本郡主出个主意?”
楚明姝被迫仰起头,望见雕花窗棂漏下的光斑在郡主眉间跳跃。
她呼吸微滞:“郡主是说...退婚之计?”
“正是要退了那劳什子婚约!”凌昭阳甩袖转身,腕间缠臂金撞得叮当乱响,“本郡主可不想日后嫁进靖国公府,还要应付个上不得台面的侯府千金。”
阶下女子垂眸盯着青砖缝隙里半枯的迎春花瓣,忽然轻声道:“两府婚约是祖辈定下的,若要让顾世子主动退婚的话。”她顿了顿,抬眸时眼底掠过寒芒,“需得让全京城都看清,楚明钰配不上顾世子!”
“废话!”凌昭阳烦躁地扯断几根流苏穗,“等他们自个儿看清要等到猴年马月?”
楚明姝忽然跪直身子,春衫单薄却透出竹节般的韧劲:“干等不如造势。民女有一计,既可让顾世子与郡主亲近,又能叫楚明钰当众出丑。”
凌昭阳猛地转身,金丝绣鞋碾碎地上花瓣:“说来听听!”
......
三日后,朱雀大街最热闹的佑康茶楼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要说那浏阳郡主办的雅集,彩头竟是前朝国画大师墨启辰的《阴阳鱼》!”
满堂茶客哗然中,二楼雅间珠帘微动,楚明姝抿着茶听楼下喧嚣。
“听说靖国公府的顾世子接了帖子?”
“可不是!往常这些诗会雅集他从不参与,这次竟破例了!”
“到底是墨启辰的真迹,诱惑力忒大了!”
楚明姝放下青瓷茶盏,望着窗外车马粼粼。
半夏捧着新裁的藕荷色襦裙过来,小声道:“姑娘,西市布庄掌柜说,如今满京城都在传楚明钰是母夜叉转世呢。”
她指尖抚过襦裙上暗纹,忽听得街边孩童哭闹,妇人厉声吓唬:“再闹!夜叉娘娘晚上来抓你!”哭声戛然而止。
“郡主的手笔倒快,如今流言闹得满城风雨了。”楚明姝轻笑,眼底却无笑意。
路过胭脂铺时,正听见几个贵女议论:“昭平侯府那位真千金,听说是江湖杀手出身?”
“何止!我表姐家嬷嬷亲眼见过她生啃活鸡,活咬牛蛙!”
“我滴妈耶!狠人!”
半夏笑得肚子疼,被楚明姝扶着离开了。
她们转进成衣铺,掌柜殷勤迎上来:“姑娘订的月白襕衫做好了,用的是上好的杭绸。”
压低声音道:“今早礼部几个书吏来取衣裳,说昭平侯告假半月没上朝了。”
楚明姝摩挲着光滑的绸面,想起那日公堂。
昭平侯涨成猪肝色的脸,苏氏绞烂的帕子,还有楚明钰藏在袖中发抖的手——真像被掀了壳的乌龟,如今缩在侯府不敢见人。
初秋的晨光刚挣扎着爬上京城鳞次栉比的屋脊,薄薄的雾气尚未散尽,混杂着炊烟、早点的油香和药铺隐隐的苦涩,织成一张市井生活特有的网,兜头罩下。
楚明姝裹着一件半旧的素色夹棉比甲,带着半夏踏入了西市。
青石板路被露水洇得颜色深重,脚踩上去,带着几分秋凉的湿滑触感。
“楚姑娘早啊!来瞧瞧今早新到的青州果子?”
“楚姑娘,您要的棉料子,小老儿都给您留着上好的呢!”
招呼声此起彼伏,热情地围拢过来。那些卖菜的、开布庄的、经营南北杂货的掌柜们,脸上堆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熟稔笑容。
楚明姝脸上也挂着得体的浅笑,一一颔首回应,脚步却未停歇。
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些笑脸里,七分是念着过去昭平侯府采买时她给过的方便,两分是好奇她这位落魄“假千金”如今在广陵王府的处境,剩下一分,或许才是些微旧日情谊的残留。
“柳掌柜,”她在“酥香记”糕点铺子前站定,声音清亮柔和,“烦劳老样子,茯苓糕、枣泥酥各包两匣子,要新出炉的。”
“好嘞!楚姑娘稍候!”胖乎乎的柳掌柜应得响亮,手脚麻利地装盒,一边忍不住低声絮叨,“唉,这世道……谁能想到您和那位昭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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