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耀光!”一道清脆却带着明显斥责的女声陡然响起。
卫雯琴蹙着精致的眉宇从一群小姐中站了出来。
她出身高门,家学渊源,最重风雅清流,对商贾沾手诗词书画向来嗤之以鼻。
此刻她一脸鄙夷地盯着戚耀光,声音不大,却字字含锋:“你堂堂长庆伯府世子,正路不想着走,整日里钻营这些铜臭之物!自己浑噩也就罢了,还胆敢教唆楚姑娘!
楚姑娘笔下功力已入化境,大好才华正是问鼎丹青大道之时!怎能在你这等粗鄙营生里沉沦,沾染这身市侩庸俗气!简直是对才情的亵渎、对清名的玷污!好好一个诗画魁首,转头被你拐去沾染满身铜绿,平白糟蹋了灵性与郡主今日这番厚意!还不快住嘴!”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夹枪带棒,直指戚耀光用心不良。
原本的热闹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不少贵女被卫雯琴义正辞严的语气所慑,目光落在楚明姝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隐隐的赞同——是啊,堂堂魁首去搞商贾之事,确实不妥。
戚耀光脸上的玩世不恭僵住了,随即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寒光一闪而过,盯着卫雯琴正要反唇相讥。
“雯琴姐姐,”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是站在楚明姝身侧的徐澜曦。
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楚明姝有些冰凉的手腕,直视着卫雯琴,“姐姐这话说得太重了。才情是才情,生计是生计,本就该分开讲才对。”
“姐姐生在锦绣堆,自幼诗书熏染,自然不晓人间疾苦。可是楚姑娘家中境况,这满京城里谁人不知晓一二?难道仅凭着那一手画,就能填饱肚子?”
她说到这里,微微顿住,目光扫过那些神色微变的勋贵小姐们,“在座的姐姐们都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需要真金白银?才情再高,当不了饭吃。”
卫雯琴被徐澜曦这绵里藏针的一席话堵得脸色微变,胸口起伏了一下。
似乎想说“自有家中长辈操心”,但看着徐澜曦那双沉静的眼眸,再看看楚明姝低垂的侧脸,那句高高在上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抿紧了唇。
楚明姝缓缓抬起头。身子对着卫雯琴的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极为端正的福礼。
“卫小姐今日教诲,字字金石良言,明姝谨记在心。才情如水,若不引向清渠正道,确有被泥淖污浊蒙蔽光华之虞。明姝受教了。”
她行着礼,垂着眼睫,姿态谦卑得挑不出半点毛病。
然而她抱着《阴阳鱼》的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着白。
卫雯琴被她这挑不出错处的回应堵得呼吸一滞。那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絮堆里,所有的力道都被无声化去,反倒凭空生出一丝憋闷。
想再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只得从鼻子里极轻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人声渐远,炭盆烘出的那股子闷热气似乎也被抛在了脑后。
楚明姝抱着那卷沉甸甸的《阴阳鱼》,沿着抄手游廊快步往外走。
初春骤起的风雪,刮着脸颊有些生疼,丝丝冷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直往脖颈里钻,反倒让她滚烫的心绪稍稍冷却了些许。
她需要点冷空气,需要远离那些目光。
廊外庭院里新积的薄雪映着微光,一片素白。
刚绕过垂花门洞,脚步猛地顿住。
门洞另一侧,一株虬劲的老梅旁,静静站着一人。
他身形颀长,穿着白鹭书院学子惯常的素色澜衫,肩头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粉,像是站了有一小会儿。
风雪吹动他的衣袂,墨色的发带尾梢在寒风里轻轻摆动。
是穆锦。
他没有随其他人散去,似乎就在这寒风里专门等着她。
四目隔着稀疏飘落的雪骤然相对。穆锦的目光温和沉静,安静地看着她走近。
楚明姝的心跳漏了一拍,抱紧怀里的画轴。
风雪卷过廊檐下的灯笼,光影摇动,模糊了片刻彼此的轮廓。
楚明姝深吸了一口带着雪沫和梅香的冰冷空气,抱着画卷的手紧了紧,脚步不再迟疑,径直走到了穆锦面前。
在他面前站定,她屈膝,郑重地行了一个深深的福礼。
“穆公子。雅集之上,承蒙公子仗义执言,不惜开罪旁人也为小女的画作正名,此恩一也;若非公子引领,小女也无缘踏足今日雅集,既无机会在众人面前一展拙技,与旧友澜曦误会得以冰释更无从谈起,便是这郡主的赏识与画卷,也与小女无缘。此乃再造之恩!”
她又深深作了一揖,姿态端方,带着十足的感激:“明姝深谢公子两次援手之恩德!”
穆锦立在风雪中,肩头的落雪似乎也因她郑重的话语而轻微地一动。
他微微侧身,避开了她这过于郑重的大礼,声音依旧平缓温和,听不出什么波澜:
“楚姑娘言重。在下不过说了实话。画好,就是画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怀中的画卷上,又抬起来看着她,“今日之事,姑娘才情心志,皆令在下钦佩。日后若遇难处,无论何事尽可来白鹭书院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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