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契地转向白鹭书院后庭深处。
惩戒堂的院落比前厅更显厚重肃穆,青石板被脚步磨得发亮。
执事案头那枚黄铜钥匙果然醒目地悬挂着,穆锦摘下,熟稔地打开侧院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这是一间旧时待客的小厢房,陈设极简。
一桌,两凳,一榻。
窗外是后墙天井,几丛修竹伶仃地摇着,光线半明半暗,倒是格外寂静。
紧跟在后的丫鬟半夏,机灵地放下随身带的简陋茶壶杯盏,迅速退出,守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她从外面轻轻掩上。
厢房内更加幽静,只有窗外竹叶沙沙作响声清晰可闻。
穆锦挽起素净的青色袍袖,动手斟了两杯温水,推到小桌对面。
白瓷杯底磕碰桌面,发出清冷短促的声响。
“坐。”他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楚明姝依言在对面的小凳上坐下。
光线透过糊着厚棉纸的木楞窗格,落在两人之间,光影泾渭分明。
穆锦的目光停留在楚明姝略显苍白的脸上片刻,终于转入正题。“方才受惊了。昭平侯府,近来可还在纠缠你?”
楚明姝捧着微温的茶杯,她看着杯中清透的水面倒映出自己眉眼,沉默一瞬,摇头,唇角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纠缠二字,都算轻的。只要我还在这京城一日,他们便一日不会罢休。侯府今日敢闯书院动手,明日就敢到郡主府门前叫嚣。”
她抬起眼,直视穆锦沉静的眸子,“躲进广陵王府,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寄人篱下,终究非长久之安身之所。况且……”
她微微顿住,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难以启齿。
况且还有广陵王那个死疯子!
穆锦没有追问,放下手中的杯子,抬起眼眸。
他看着楚明姝,一字一句,清晰而低沉地开口:
“我知你处境艰难。若你信我,我愿倾尽全力护你周全,助你摆脱困局。因为……我有不得不帮你的理由。”
楚明姝闻言一怔。
穆锦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明姝,你有可能是我失散了十六年的亲妹妹。”
轰——
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直直劈进脑海。
楚明姝身体骤然僵直,脑中一片空白。
果然如此!
穆锦的话没有停顿,目光深深锁住楚明姝眼中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他知道这瞬间的冲击有多大。
“十六年前,京城大变。叛军突入,兵荒马乱之际,母亲怀胎八月,带着不足三岁的幼弟,与我们父子在混乱拥挤的人群中失散。”
“我那时尚小,只记得父亲的嘶喊和漫天的黑烟。叛乱平息后,我们父子辗转寻回京城,”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可母亲和弟弟再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十六年,父亲从未放弃寻找,足迹踏遍南北。直到去年秋末。”
他凝视着楚明姝骤然睁大的双眼,缓缓吐出一个惊人的真相,“父亲才辗转收到千里传来的一封母亲手书。信上说,她当年于乱军之中,生下了那个孩子,是一个女儿。取名——穆钰!”
穆钰。
正是昭平侯府真千金楚明钰的本名。
一切都对上了。
楚明姝胸口剧烈起伏着,异朽阁的消息,与穆锦如今所言相差无几。
她声音干涩得发沙:“那…你又如何认定我才是你的亲妹妹?”
“所以,当你在街头被楚誉衡刁难时,我并非偶然路过。”
“我,”他每一个字都敲在楚明姝震颤的心弦上,“是在得知‘穆钰’在侯府后,更知你处境堪忧,特意在你出府之时,悄然尾随,只为确认你是否平安。”
一切偶然都成了必然。
楚明姝彻底失语。喉头像被滚烫的硬块堵住。
窗外的竹叶在风里沙沙地响,比刚才似乎急切了几分。
寂静之中,只剩下两人的对视。
“不能完全确定,”穆锦轻声补充道,“只因重名之事并非绝无可能,更因母亲失散多年,父亲与我,都从未见过那个流落世间的亲妹妹,无论她是谁。在此之前,我亦从未见过楚明钰本人。一切只是揣测,直到今日,我方能将这压在心底十六年的秘密说出来。明姝,你明白了吗?”
幽静的后院厢房里,尘埃在昏暗的光柱中浮沉。
穆锦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份仔细折叠的信笺,信纸微黄,显是已被摩挲过多次。
他将信推到楚明姝面前的小桌上。
“这是父亲传回的信,昨日方到,所言更为详尽,你一看便知。”
楚明姝指尖带着微颤,拿起信笺。
信中所述与穆锦昨夜之言丝毫不差。
父亲已立即启程,约莫三五日内必抵京城。
母亲因有紧急押镖事务在身,前往兰州,会晚归一段时日,信中反复叮嘱穆锦好生照料这位失而复得的妹妹,切不可再令她流离受惊。
楚明姝逐字读完,心口翻腾的情绪激荡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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