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嬷嬷垂手侍立在侧,眼观鼻,鼻观心。
“儿子给母亲请安。”康远瑞压下心头那份不合时宜的雀跃,快步上前,撩起袍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他微微垂着头,姿态放得极低。
室内一片沉寂。
他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擅动,后背的肌肉却在不自觉地绷紧。
就在康远瑞额角开始渗出细微汗珠,腰背也开始僵硬时,上首终于传来了声音。
“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戚氏终于开口,眼皮抬也未抬,“你身为一府之主,竟连半句风声,都不曾透给你母亲知晓?”
康远瑞浑身猛地一僵,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急速攀升。
他几乎是本能地弯下腰去,头几乎要碰到地面,急切地解释:“母亲息怒,儿子万万不敢!实在是因母亲素来凤体违和,需静心安养,儿子愚钝,唯恐这些后宅琐事扰了母亲清净,加重了母亲病势。这才斗胆未曾及时禀报,儿子绝非有意隐瞒母亲!”
“凤体违和?静心安养?”戚氏终于抬起了眼皮。
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直直钉在康远瑞伏低的脊背上。
“哼,你倒是一片孝心,替我这个老婆子思虑得周全!可惜啊,你这份孝心,用错了地方!这后宅的风都吹塌了屋梁,你倒还想着替你母亲关窗挡风?你是真当我聋了,还是瞎了?还是你觉得你如今翅膀硬了,这侯府里的事,我这个老婆子已经管不得了?”
“儿子不敢!母亲明鉴!”康远瑞的心沉到了谷底,慌忙抬头,脸上只剩下苍白。
“儿子绝无此意!母亲永远是侯府的主心骨,儿子只是……只是……”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压力下,竟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应对。
戚氏冷冷地看着他这副惶恐不安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满意。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儿子在她面前,必须永远是这个样子——敬畏,恐惧,无条件地服从。
“罢了。”戚氏重新垂下眼皮,捻动佛珠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丝,语气却依旧淡漠,“你既知错,念你初犯,这次便罢了。”
康远瑞如蒙大赦,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一瞬。
“高嬷嬷,拿糕点来。”戚氏突然命令。
沉重的檀木托盘压在康远瑞手上,像一块冰冷的烙铁。
高嬷嬷无声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托盘上几样精致的点心,都是他幼时曾爱吃的,此刻却像最刺眼的嘲讽。
“站着做什么?”戚氏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温和,却比刚才的质问更让康远瑞心头发毛。
“尝尝吧,你小时候顶爱吃这些。高嬷嬷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
康远瑞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地应了声:“谢母亲。”
他不敢坐下,只能维持着双手托盘的姿势站着。
手臂很快开始酸胀颤抖,托盘的分量越来越清晰,沉甸甸地坠着他的手腕。
后背的冷汗浸湿了里衣,膝盖也开始发软。
终于,酸痛和颤抖再也无法控制。他必须腾出一只手来。
康远瑞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抬起左手,伸向托盘里一块看起来最松软的枣泥糕。
指尖刚刚触到糕点的边缘。
“哐当!哗啦——!”
失去平衡的托盘猛地向左侧倾斜,精致的瓷碟连同上面码放的点心,瞬间滑脱,狠狠砸在地上。
空气骤然凝固。
康远瑞僵在原地,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伸出的左手还悬在半空。
“哼!”一声冷哼。
戚氏猛地抬起了头。
浑浊的眼珠里只剩下阴冷和愠怒。
“侯爷!”她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像鞭子抽在康远瑞脸上,“我体恤你操劳,让你站着歇歇,用些点心。你就是这般歇息的?连个托盘都端不稳了?还是说……你如今,连我这个母亲赏你的一口吃食,都不屑要了?!”
“母亲息怒!”康远瑞想也不想,“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儿子不敢!是儿子手脚粗笨,儿子该死!求母亲责罚!”
他语无伦次,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童年时无数次因“失仪”“不敬”而招致的严惩的记忆,如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永远只是那个拼命求饶的孩子。
“责罚?”戚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叹息,更多的却是居高临下的审视,“你是永定侯爷,我一个深居简出的老婆子,哪敢责罚你?传出去,岂不是让外人笑话我侯府没有规矩,做母亲的不慈?”
康远瑞伏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母亲永远是儿子的母亲!儿子永远是母亲的儿子!儿子对母亲只有敬重,绝不敢有半分轻慢!今日是儿子失仪,儿子知错,儿子向母亲保证,从今往后,府中大小事务,无论巨细,儿子必先禀明母亲,请母亲示下!绝不敢再有丝毫隐瞒,求母亲宽宥儿子这一次!”
戚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卑微匍匐的姿态,她才缓缓开口:“起来吧。一把年纪了,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高嬷嬷,扶侯爷起来,赐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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