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坦的小腹,在锦被下,依旧空空如也。
邹氏听着女儿的呓语,搂着她的手紧了紧,眼神却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那里,是荣禧苑的方向,也是惊鸿苑的方向。
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
夜极深了,惊鸿苑主屋的烛火只点在案头一盏,其余地方都沉在浓稠的暗影里。
炭盆里的银骨炭偶尔“噼啪”一声,爆出几点火星,映亮紫檀木大案一角。
章梓涵独坐案前,指间拈着一支细狼毫,正对着一幅铺开的素绢凝神勾勒。
绢上是个女子的半身小像。
眉眼清秀,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与自己竟有七八分相似。
这便是生母孟姨娘。
章梓涵每一笔落下都极轻,仿佛怕惊扰了画中人。
炉火暖意烘着后背,对着这双和自己肖似的眼睛,她无声翕动嘴唇。
“娘,你也恨吧?恨透了这深宅里不见血的撕咬,恨透了日复一日戴着假面周旋。是不是?”
她记得奶娘含糊提过,娘亲心里曾装过一个人,一个不肯让她困死在四方天井里的人。
那人走后,她才成了章尉兴的妾。
章梓涵指尖冰凉,一个念头攀上来:“若您还在,看到女儿如今也陷在这泥潭里,手上沾了洗不净的脏污。您会不会也讨厌我?觉得我终究成了您最厌憎的那种女人?”
为了活着,她不得不斗。
念头刚落,死寂里突兀响起一阵极轻微的“咔哒”声,是机括咬合转动的微响。
声音来自她身后靠墙摆放的那面紫檀木镶螺钿梳妆镜。
章梓涵脊背瞬间绷紧,瞳孔骤缩。
赶紧抓过案上的一方丝帕,盖住了画像。
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她猛地扭头。
梳妆镜已无声地向侧滑开尺许,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密道口。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裹挟着潮气,悄无声息地踏了出来。
玄色劲装几乎与暗室融为一体,唯有脸上那张银制面具,在昏黄烛光下反射着幽微的光。
稽查司镇抚使,郁澍。
他反手在镜框某处一按,镜面又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
“夫人好雅兴,夜深人静,对烛作画。”郁澍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冷硬,在过分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他踱步上前,目光扫过被丝帕遮盖的画绢。
章梓涵已站起身,宽大的袖口垂落,掩住微微发颤的指尖。
她挺直背脊,盯着这不速之客,声音却压不住那丝被冒犯的怒意:“镇抚使大人,深夜擅闯内宅女眷闺房,这便是稽查司的规矩?礼义廉耻,在大人眼中,当真一文不值?”
郁澍已走到炭盆旁,随意地伸出手烤火,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家书房。
闻言,他侧过头,面具转向章梓涵。
“规矩?”他嗤笑一声,尾音微微上扬,“章夫人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稽查司的人,是我棋盘上的一枚子。本使要去何处,何时需要向一枚棋子解释‘规矩’二字?礼义廉耻?”
他顿了顿,刻意加重了那份嘲讽,“那是给笼子里的金丝雀看的。你,还装什么?”
一股怒意猛地冲上章梓涵的头顶,烧得她耳根发烫。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得掉冰渣:“大人夤夜至此,总不会是为了来训斥属下失仪。有何吩咐,请直言。”
郁澍的目光在她极力维持平静的脸上逡巡片刻,又落回那方盖着画绢的案头,若有所思。
她掩饰得太快,太刻意。那帕子下面,是谁?
他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倒也没什么大事。”他语气随意,仿佛真是顺路来访。
手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指间夹着一块两指宽的玄铁令牌。
正是永定侯康远瑞贴身佩戴的。
几日前,郁澍以稽查司有要务需永定侯府暗中协查为由,强行“借”走。
令牌被随意地抛在紫檀木案上,发出沉闷的“嗒”一声。
章梓涵的目光落在令牌上,又飞快地扫过被令牌压住的丝帕边缘,心猛地一抽。
“物归原主。”郁澍拍了拍手,踱到案前,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牢牢锁住章梓涵。
“前日东街口,我手下那几个不长眼的莽夫拦了章家的马车,耽搁了贵府请太医的时辰。夫人可知此事?”
章梓涵心头剧震,面上却竭力维持一片茫然:“大人何意?妾身只知前日府中为婷姨娘请医,路上似乎遇到了些阻滞,回府晚了片刻。竟与稽查司有关?”
“呵,”郁澍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毫无温度,“无关?夫人何必装糊涂。那是我特意吩咐的。”
“章燕婷胎象不稳,急请太医保胎?时机倒是掐得准。我原想着,夫人既是稽查司的人,行事当更利落些。替你拦下太医,多拖上两三个时辰,你那嫡姐腹中那块肉,不就该顺理成章地保不住了么?这污名,也落不到夫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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