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远瑞站在母亲身侧半步之后,玄色大氅裹着挺拔的身躯,脸色却比这腊月的天色还要阴沉几分。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母亲此刻的激动,这门前浩大的阵仗,像一根无形的刺,狠狠扎进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当年他承袭爵位,荣归侯府,何曾受过母亲这般殷切?
那份被刻意忽视的委屈,在母亲对妹妹毫不掩饰的偏爱面前,再次翻涌上来,酸涩难当。
章梓涵安静地立在康远瑞身侧稍后,一身素净的莲青色斗篷,几乎要与这灰蒙蒙的天色融为一体。
她低垂着眼睫,目光却敏锐地将戚氏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老夫人对康雯琴归家的这份隆重,无声地印证了康远瑞的怨怼并非空穴来风。
她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是温顺恭敬的模样。
再往后些,是刻意挺着小腹的章燕婷。
她披着件崭新的石榴红织金斗篷,衬得一张精心描绘过的脸艳光四射。通房丫鬟秋萍缩在她身后,裹着半旧的棉袄,冻得鼻尖通红,极力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远处终于传来了车轱辘碾过冻硬路面的声响。
一辆半旧的青帷马车,在风雪中缓缓驶近,最终停在了侯府门前。
车帘掀开,一个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康雯琴。
她竟是一身灰蓝色的道姑打扮。
简素的棉布道袍裹着单薄的身躯,头发一丝不苟地绾成一个圆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脸上脂粉未施,透着一股近乎病态的苍白。
那身道袍在寒风中紧贴着她,更显得她形销骨立,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走。
“我的儿啊!”戚氏再也忍不住,一声凄切的呼唤脱口而出,甩开搀扶的婆子,踉跄着扑上前去,一把将刚下车的康雯琴死死搂进怀里。
“你怎么……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苦了我的儿啊!”老泪瞬间滚落,砸在康雯琴的道袍上。
康雯琴依偎在母亲怀里,抬起那张清瘦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母亲莫哭,能得太后恩典,在清虚观为太后凤体为国运祈福,是女儿几世修来的福气。清修之人,皮囊不过是外物,清减些也是应当的。”
她轻轻拍着戚氏的背,眼神却越过母亲的肩头,扫向后方。
戚氏闻言更是心如刀绞,抱着女儿哭得不能自已。
康雯琴的目光在康远瑞脸上停顿片刻,随即软软地唤了一声:“哥哥。”
那声音娇弱无力,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依赖。
康远瑞看着妹妹这副落魄模样,再听着她那声软绵绵的“哥哥”,心头那股因母亲偏心而生的不快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目光掠过她身上那道袍,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康雯琴的目光继续移动,掠过章梓涵,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没有丝毫停留。
最终,她的视线精准地锁定了章燕婷。
“嫂嫂!”康雯琴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变得无比亲热,她竟直接松开戚氏,几步上前,主动一把握住了章燕婷的手,动作熟稔又亲昵。
“几年不见,嫂嫂风采更胜往昔,当真是人比花娇!妹妹在观里就时常惦念嫂嫂呢!”她声音清脆,带着刻意扬起的欢快。
这一声“嫂嫂”,亲亲热热,明明白白。
如同一个无形的巴掌,狠狠甩在了正室夫人章梓涵的脸上。
满府的下人,连同门口肃立的侍卫,所有人的目光都微妙地闪烁了一下。
章梓涵依旧低垂着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风雪吹动她斗篷的帽檐,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康远瑞的脸色却猛地沉了下来,一股怒气直冲头顶。
这简直是无视尊卑,放肆至极,他刚要开口呵斥——
“远瑞!”戚氏带着隐含警告的声音及时响起。
她正用手帕擦拭着眼泪,目光却严厉地瞪了儿子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制止。
康远瑞胸中一股气被硬生生堵住,脸色铁青,袖中的拳头瞬间攥紧。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拉扯了一下。力道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是章梓涵。
她依旧垂着眼,仿佛只是无意的触碰,但那瞬间的拉扯,将那份因妹妹无礼而生的强烈不满,更深地钉进了他心里。
他对这个任性妄为的妹妹,那点仅存的兄妹情分,在这一刻彻底蒙上了厚厚的冰霜。
章燕婷被康雯琴的热情和那声“嫂嫂”捧得飘飘然,得意让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反手握住康雯琴的手,另一只手还刻意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声音带着炫耀:“雯琴妹妹谬赞了!我这怀着身子,人都臃肿了不少,哪里还谈得上好看?只盼着给侯爷添个康健的小公子,便是我的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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