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瑶的登台,一时激起千层浪。
要知道自抚瑶入楼以来,不染污泥。
传闻中沈氏一族的嫡子沈砚,被贬边陲那几年,回京探视不入家门,也要拜会的诚心,仅能换得垂帘品茶的机会。
如此水玉冰清的一个人,今夜悬牌,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之于男人,拽高台堕深渊,得旁人所不得,都是最好的催奋之药。
淮水楼人满鼎沸,其中,就包括季应奇。
季应奇,户部尚书之子,母亲的娘家,与当今太后沾亲带故。
他豪掷的性子,更是首屈一指。
花枝成百上千的购置,堆在桌边,只等抚瑶登场。
与精心妆饰的旁人不同,抚瑶上台,仍是惯常的素白纱裙,长发挽入一枚碧簪中。
行姿端雅,怀抱琵琶,揽裙坐在一侧的木椅中。
旁边同台而竞的芳菲姑娘,还在与她的拥趸们百转回肠的拉拢求花时。
一声清冽琴音,势如破竹,镪然而起。
与楼中常驻的丝绵之音大相径庭。
令酒酣中的宾客都闻声一震。
抚瑶半阖起柳叶般狭长的目,灵冷面庞上不见丝毫波澜,似水中月影,山巅落雪,触碰不得。
偏只要你肯掏尽金银,便能搭出条染指的通路。
这剧烈的反差,令现场倾时迷醉,花团络绎砸到她脚下。
季应奇更是嫌两只手抓丢得不尽兴,一把举起花桶,想尽数泼洒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酒气侵袭,竟手中一抖,花桶跌落,花团四滚。
他也不捡,拍了一袋金子:“给爷再买!”
旁人只道是,季大公子往日里千金求见抚瑶姑娘皆被拒,今日好容易寻得一丝机遇,削了脑袋尖的也要莽冲。
而他们不知,还有一重缘由,是这季大公子与沈砚结着深仇。
眼见抚瑶身前堆的花已成矮墙,身边的竞者似流水般退败。
她始终净水如潭,手下琴弦生花。
最后一音戛然休止,场下空寂一拍,旋即掌鸣雷动。
早闻得抚瑶琴技了得,如今得见,当真名副其实。
小倌还没清点出奉花名目,但花首之位昭然若揭。
身为最大金主的季应奇舞着双手站起来,要一跃上台,随美人共步香室。
抚瑶款款起身,迎着他的方向。
季应奇得意咧开嘴角,他本生得白净,神色却尽透张狂邪妄。
抚瑶轻福一礼,声音也是泠泠,却说着最冰人心的话语:“今夜登台事出有因,并非打算与谁结缘,还望公子海涵。”
季应奇一只脚已搭在了台边,登时僵住。
他笑容裂开一半,显得有些狰狞,咬牙切齿:“大爷我一夜真金白银堆来,可不是为了做什么海涵的圣人!”
“公子对不住,抚瑶愿将公子买花的金银悉数奉还。”
历来花首是有择客的权利。
能引贵门常来淮水楼,全凭一个雅字托衬。
然而,往日里私下回环避见,季应奇只当是这小娘子的把戏。
如今众目睽睽,拒绝不成,还要退钱。
这是他季大公子步入红尘来,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
周遭宾客本还妒他,谁料变故突生,一时讽笑讥嘲不绝。
一声一声,如针刺心。
季应奇脸脖都涨得粗红,额角拔出青筋,穿过他眉稍的痣,像一条吐信的蛇,“由不得你!”他一脚踏上台,踩碎了遍地的花团,“沈砚都碰不得的人,大爷我碰定了!”
那时的沈砚,就在淮水楼对岸的酒家中。
一水之隔,却是天壤之境。
酒家与周遭房屋由粗木垒制,出入皆是劳苦街里。
白日里辛勤,入夜便息寝。
对岸逐渐兴盛,夜夜笙歌,也没有余钱搬离,仅能将窗板再合拢些。
因此,沈砚每每趁夜而来,并无人注意。
酒家的店主是一对父女,上了菜便退避,余他一人。
一方木几,四碟小菜,一壶清酒,可他无心品酌,几次三番从旁边斜撑的窗沿望出。
这扇窗正对着的,是抚瑶房间的后窗。
五年来,准他探亲的日子,总要候在此处。
有时是半盏茶,有时是几个时辰。
直到抚瑶窗口燃起一支火烛,他才会登入淮水楼。
自他调任返京后,诸事缠身,一直没有闲暇再赴约。
然而,向来持稳沉着的抚瑶,却忽然差了人送来张请帖。
同僚笑称:“看见没沈大人,女人啊,还得冷着,你叭叭贴过去的时候,就能捞着口茶喝,你断一阵,这不就送上门了?”
沈砚浅笑应声,心下却束紧。
二人的约定,非会面之日不可往来。
抚瑶大张旗鼓邀约,定有其用意,而且,十万火急。
即便如此,沈砚依然按照例来的路径行事。
越急,越不容错。
只是今日等待的心情,略显焦灼。
他的手指在桌案无意识的轻轻敲击。
沈家人,自幼便得炼就泰山崩不变色的气度,这唯一一点外泄的习惯,几乎无人窥破,除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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