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行辕,后院。
一棵百年的老槐树下,设着一局未完的棋。
沈素心独自一人,手执黑子,正与自己对弈。她神态自若,仿佛身处的不是戒备森严的牢笼,而是自家的后花园。
门外,汪以安负手而立,心急如焚,却被两名面无表情的锦衣卫拦着,不得寸进。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沈素心被软禁在行辕之内,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
而汪家的各大库房、店铺,则被魏金手下的审计团队,翻了个底朝天。账册、存货、银两……每一处都被反复核验,盘查之严苛,史无前例。
整个扬州城,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所有人都觉得,汪家这次,在劫难逃。
那个胆大包天、竟敢自请审计的沈素心,恐怕要用自己的性命,来为她的狂妄,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审计的第三天下午,汪家最大的绸缎库房内。
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户部派来的那位为首的老吏,也是魏金最倚重的审计官——刘承,正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两本册子,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一本,是库房的存货盘点清册。
另一本,是沈素心亲手制作的、用“三栏账法”记的新账。
“怎么样了,刘大人?可查出什么纰漏了?”一名锦衣卫千户,不耐烦地问道。他奉命在此监察,早已等得心浮气躁。
刘承没有回答,只是用颤抖的手,又拿起算盘,将最后一组数字,重新算了一遍。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算盘归位。
他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大人?”锦衣卫千户追问道。
刘承像是没听见,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猛地抬头,用一种见了鬼般的眼神,对那千户嘶吼道:“对上了!”
“什么对上了?”
“全都对上了!”刘承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变得尖利刺耳,“库房里的每一匹布,每一寸纱,从数量到成色,再到入库的时间,跟她那本新账上记的,一斤一两,一匹一寸,分毫不差!!”
“这……这不是人能做出来的账!这是神仙账!是天衣无缝的鬼斧神工!”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到了行辕的公堂之上。
那里,早已搭好了审案的高台。
魏金高坐堂上,把玩着一根通体乌黑的廷杖,正准备听取最终的结果。
当他听到“分毫不差”四个字时,他那双阴鸷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有点意思。
很快,刘承带着他那支由十几名顶尖账房组成的审计团队,面如死灰地走上堂来。他们几十个人,不眠不休地算了三天三夜,算出来的,却是一个让他们怀疑人生的结果。
刘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手中那份记录着最终结果的文书,高高举过头顶。他的声音,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启……启禀督公……”
“汪家……汪家所有账目、存货……已……已清查完毕……”
魏金没有去接那份文书,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笃笃”声,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说结果。”
刘承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闭上眼睛,嘶哑地喊了出来:
“核算结果……汪家本年度,应向国库缴纳的各项税银,按新法计算……”
他猛地一顿,堂下所有前来旁听的商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比往年,合法减少了……三成!”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公堂内外,瞬间炸开了锅!
“少……少了三成?!我没听错吧?!”
“这怎么可能!新法推行,我们的税至少要多交五成!他汪家凭什么能少交?!”
“合法减少?这‘合法’二字,又是从何说起?!”
别说堂下的人,就连高台之上的魏金,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也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动容的、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刘承!怎么会少?!‘一条鞭法’乃首辅大人亲定,旨在为国增收,为何到了汪家,反而要我大明的国库,给他们倒贴不成?!”
“这……这……”刘承早已汗流浃背,他指着身后那个被锦衣卫“请”上来的纤弱身影,结结巴巴地说道,“督公,您……您还是亲自问她吧!她那套账法,下官……下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在是……实在是超出了下官的认知!”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素心的身上。
沈素心缓缓走上前,对着魏金,微微一福。
“回钦差大人,”她的声音,清冷而又平静,却带着一股指点江山的从容,“之所以会少,并非律法有误,也非大人您算错。而是因为,诸位在算账时,忽略了几个最基本的‘公理’。”
“公理?”魏金冷笑,“咱家倒要听听,什么公理,能大过我大明的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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