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战锋家的院子里,临时搭起的帆布棚被风吹得哗哗响。棚下支着三张八仙桌,桌面是王大娘从大队借来的,腿子长短不一,垫着碎砖才勉强放平。桌上摆着的搪瓷盘里,是沈星晚和陆战锋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一大盆红烧肉颤巍巍地冒着油光,凉拌黄瓜上撒着鲜红的辣椒丝,还有油炸花生米和粉丝白菜汤,最惹眼的是中间那盘白斩鸡——那是陆战锋托战友从镇上供销社特批的,在这年头,算得上是顶体面的硬菜了。
“啧啧,这排场,也就这样了。”尖酸的女声像针一样扎进沈星晚耳朵里。她回头,看见陆战锋的三姑陆美兰正踮着脚往院里瞅,身上那件花的确良衬衫浆得硬挺,领口却歪着,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秋衣。她身边跟着个瘦高个男人,是她男人赵老四,穿着件不合身的中山装,袖口堆在手腕上,手里提着个空网兜,显然是来混饭吃的。
沈星晚握着锅铲的手紧了紧,锅沿的热气熏得她脸颊发烫。这场婚宴本就简单,陆战锋的父母早逝,亲戚不多,她这边除了王大娘,几乎没什么人肯来——周淑芬放了话,谁敢去参加沈星晚的婚礼,就是跟她过不去。没想到陆战锋这几个亲戚倒是来了,却一进门就带着股挑刺的劲儿。
“三姑,四姑父。”陆战锋从棚下走过来,军绿色褂子的领口系得整整齐齐,额角的疤痕在阳光下淡了些。他手里拿着两盒带过滤嘴的香烟,是托战友买的“大生产”牌,在当时算是好烟了。“里面坐,烟您拿着。”
赵老四的眼睛立刻亮了,伸手就要去接,却被陆美兰一把打开:“拿着你的烟!战锋啊,不是三姑说你,你说你在部队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她的话没说完,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刮过沈星晚,落在她洗得发白的碎花褂子上,嘴角撇得能挂油瓶儿。
沈星晚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她刚把最后一盘红烧肉端上桌,围裙上还沾着油星,听见这话,手里的盘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三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了?”
陆美兰被她这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又梗着脖子喊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一个被后娘赶出门的丫头片子,要不是我们家战锋心善,谁肯要你?看看这婚宴,寒酸得像打发要饭的,我们老陆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寒酸?”沈星晚冷笑一声,指着桌上的菜,“这红烧肉是我凌晨三点起来炖的,用的是王大娘特意留的五花肉;这鸡是陆大哥托战友好不容易弄到的;这桌子椅子是从大队借来的,碗筷是挨家挨户凑的。是,我们是没钱办得风风光光,但每一样都是真心实意。总比有些人,空着手来吃席,还挑三拣四,不知道丢人现眼!”
她的声音清亮,整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正在帮忙端菜的王大娘停下手里的活,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几个帮忙的邻居也窃窃私语,显然是觉得陆美兰太过分了。
赵老四的脸“腾”地红了,下意识地把空网兜往身后藏了藏。陆美兰却不肯罢休,跳着脚喊道:“你个小贱人!刚进门就敢教训起长辈来了?我看你就是没教养!难怪周淑芬不要你,换了我我也……”
“你闭嘴!”陆战锋猛地打断她,眼神冷得像冰,“三姑,请注意你的言辞。星晚现在是我陆战锋的媳妇,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他往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挡在沈星晚面前,胳膊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绷紧,纱布下的伤口似乎又开始疼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沈星晚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里一暖,刚才的委屈和愤怒好像都被这背影挡住了。她轻轻拉了拉陆战锋的衣角,低声说:“陆大哥,别跟她一般见识。”
陆美兰被陆战锋吼得愣住了,随即又撒起泼来:“好啊!战锋你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家人!为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丫头片子,你居然吼我?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侄子娶了媳妇就不认亲戚了啊……”
她这一闹,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出闹剧上。沈星晚看着她撒泼的样子,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种人,你越是让着她,她越是得寸进尺。
“三姑,您要是觉得这饭吃不下去,没人拦着您。”沈星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走到陆美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您要是想在这儿撒泼,败坏我和陆大哥的名声,那我也不介意让大家评评理,您这些年从陆大哥这儿拿了多少好处?我听说,您家赵强的工作,还是陆大哥托战友帮忙找的吧?现在您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陆美兰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她没想到沈星晚居然知道这些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赵老四也慌了,赶紧拉了拉陆美兰的胳膊:“孩他娘,少说两句,这么多街坊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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