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粮仓改造的厂房顶上。五盏100瓦的灯泡吊在房梁上,把车间照得如同白昼,光线穿过飞舞的棉絮和线头,在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沈星晚踩着踏板的脚已经开始发麻,缝纫机“咔嗒咔嗒”的节奏却丝毫不敢放慢——李主任改款的五十件蝙蝠衫,只剩下最后十二个小时就要交货。
“星晚姐,这袖口的弧度总不对劲儿。”小花的声音带着哭腔,她面前堆着三件废了的的确良,宝蓝色的布料被剪得七零八落。姑娘的眼皮肿得像桃子,显然是哭过,辫梢的红绳松了,耷拉在沾满线头的肩膀上。
沈星晚刚把一件衬衫的领口锁好边,闻言赶紧走过去。她的指尖划过那歪歪扭扭的袖窿弧线,指甲缝里还嵌着 yesterday的粉笔灰——刚才画裁剪线时蹭的。“别急,”她拿起王师傅留下的竹尺,在布料上比量着,“从肩点往外量五寸,再画弧线,记住要往外凸,像这样……”她的指腹在布料上划出流畅的曲线,带着点温热的汗湿。
陆战锋正蹲在角落给“蜜蜂”牌缝纫机换底线,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眼。沈星晚穿着那件宝蓝色的确良衬衫,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片粉色的布屑,是早上做浅粉色衬衫时蹭的。她教小花画图时,眉头微微蹙着,嘴唇抿成条倔强的线,跟他第一次在巷尾见她时,被小混混围住却不肯低头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
“咔嗒——哐当!”刘寡妇的锁边机突然发出声怪响,线轴“嗖”地飞了出去,缠成一团乱麻。她“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捡,却不小心带倒了旁边的布料堆,卡其布“哗啦”一声埋了她半条腿。
“我来。”陆战锋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去,弯腰帮她把布料归拢好。他的军绿色劳动布褂子后背已经湿透,洇出片深色的印子,那是刚才搬布料时汗湿的。刘寡妇红着脸道谢,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上次谣言风波后,她总觉得在陆战锋面前抬不起头。
沈星晚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她转头对小玲说:“去把王师傅熬的姜汤端来,给大家都盛一碗。”小姑娘应声跑向角落的煤炉,那里煨着个搪瓷缸,姜味混着煤烟味,在车间里弥漫开来。
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时,车间里的节奏慢了下来。小花趴在缝纫机上打盹,被针扎了手才惊醒,疼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哭出声;刘寡妇的肩膀耸得像座小山,每动一下都发出“咯吱”的呻吟;最精神的要数王师傅,老人喝了两碗姜汤,正戴着老花镜检查刚做好的衬衫,顶针在灯光下泛着银光。
“星晚,你也歇会儿。”王师傅头也不抬地说,“你这丫头逞能,刚才量尺寸时手都在抖,别硬撑。”
沈星晚刚想摇头,却觉得眼前一黑,手里的剪刀“当啷”掉在地上。陆战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粗粝蹭过她的皮肤,带着股让人安心的热度。“去那边坐会儿。”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我替你裁剩下的布。”
沈星晚没力气反驳,被他半扶半搀地带到煤炉边的小马扎上。陆战锋给她盛了碗姜汤,姜辣的味道直冲鼻腔,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慢点喝。”他蹲在她面前,手指擦过她的嘴角,擦掉溅出来的汤渍。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像被火燎了下,猛地缩回了脖子。
“陆大哥,”她小声说,“你也累了吧?刚才看你换底线时,手都在晃。”
陆战锋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额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红:“我在部队拉练,三天不睡是常事。”他拿起块没裁的的确良,“你教我怎么画这个蝙蝠袖,我替你裁。”
沈星晚借着灯光,在他手心里画了个简易的弧线。他的掌心有层薄茧,划过时痒痒的,像有羽毛在挠。“就按这个弧度,”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生命线,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别太弯,也别太直。”
陆战锋学得很快,裁布刀在他手里虽然不如沈星晚灵活,却稳得惊人。深蓝色的卡其布在他手下变成整齐的裁片,边角利落得像用尺子量过。沈星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他退伍证里的军功章——这个男人不管做什么,都带着股军人的认真劲儿。
凌晨三点,车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打哈欠声。小花实在撑不住,趴在布料堆上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线头;刘寡妇用顶针给自己扎了下,疼得清醒了些,却还是眼圈发黑;小玲一边熨烫一边点头,熨斗差点烫到手指。
“都起来活动活动!”王师傅把手里的衬衫往桌上一拍,声音洪亮得像敲锣,“我年轻时在服装厂,赶年货订单,三天三夜不合眼是常事!你们这点苦算啥?”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硬糖,“来,每人一块,含着提提神!”
陆战锋把自己那块糖递给沈星晚,糖纸在灯光下闪着彩色的光。“你吃吧。”他说,“我不爱吃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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