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地织着,厂房的玻璃窗蒙上了层水汽。沈星晚趴在铺着白色缎面的案板上,指尖捏着根银色的钩针,正小心翼翼地勾着婚纱领口的蕾丝花边。这是她为欧洲订单设计的第一版婚纱样品,裙摆用了七层法国进口纱,在灯光下像堆积的云朵,领口的蕾丝则是她照着祖母留下的老样子,一针一线勾出来的,带着点中式的温婉。
“星晚姐,法国那边的视频电话接通了!”林小梅举着个笨重的大哥大跑进来,线绳在她手腕上缠了两圈。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衬衫,是用做婚纱剩下的边角料改的,领口别着颗珍珠扣,那是沈星晚从自己嫁妆里拆下来的。
沈星晚放下钩针,用软布轻轻盖住婚纱。镜子里的自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为了赶这个样品,她已经三天没睡囫囵觉了。陆战锋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红枣粥,军绿色的褂子上沾着些面粉——早上帮食堂蒸馒头时蹭的。
“先喝点粥。”他把碗往案板边一放,声音压得很低,“电话里说不清楚,实在不行我陪你去趟法国。”
沈星晚摇摇头,舀了勺粥塞进嘴里。红枣的甜混着糯米的香,熨帖了她发紧的胃。“不用,”她的声音带着点黏糊,“陈子昂说对方的采购总监很懂行,视频里能说清楚。”她不知道,这场看似简单的视频审核,会变成一场持续半个月的拉锯战。
电脑屏幕里出现了个金发女人的脸,妆容精致,嘴唇涂着正红色的口红,正是法国“百合婚纱”的采购总监伊莲娜。她身后站着位银发老人,据说曾是戴安娜王妃的婚纱设计师,此刻正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屏幕里的样品。
“沈小姐,你的设计很有想法。”伊莲娜的中文带着浓重的法语口音,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但这领口的蕾丝太保守了,欧洲新娘喜欢更灵动的款式,比如……”她举起件样品,领口的蕾丝像散开的花瓣,带着随性的飘逸。
沈星晚的心沉了沉,指尖掐着钩针的木柄:“伊莲娜女士,这是我们中国传统的钩花手法,每一针都有讲究……”
“我理解传统,但市场需要创新。”伊莲娜打断她,银发老人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随即补充道,“还有裙摆,七层纱太厚了,会显得臃肿,五层足够。最重要的是腰线,要再提高两公分,突出臀部曲线。”
挂了电话,沈星晚盯着婚纱领口的蕾丝,突然把钩针往案板上一摔:“改!”
第一版样品被拆时,小花心疼得直掉眼泪。她蹲在地上捡那些散落的蕾丝线头,辫梢的红绳沾着白色的纱絮:“星晚姐,这钩了整整五天啊……”
“五天怎么了?”王师傅拄着拐杖走过来,顶针在灯光下闪着光,“当年我在东风厂,为了给外贸公司做件旗袍,领边拆了七次,针脚比头发丝还细。做手艺的,就得经得起磨。”老人拿起块新的蕾丝,“我年轻时学过苏绣的虚实针,或许能融到蕾丝里,既有中式的细,又有西式的飘。”
第二版婚纱用了苏绣手法改良蕾丝,领口的花边果然灵动了许多,裙摆减到五层,腰线也提高了。可伊莲娜的视频里,银发老人只是摇了摇头,指着裙摆的刺绣:“这玫瑰太写实了,欧洲人喜欢抽象的,比如只绣半朵,留着想象的空间。”
“半朵?”刘寡妇抱着孩子,手里的绣花针停在半空,孩子的小手正抓着婚纱的纱摆玩,“花哪有只绣半朵的?这不吉利啊。”
“在西方,半朵花代表未完的美好。”沈星晚翻着从县城书店借来的西方艺术史,手指划过梵高的《向日葵》,“咱们试试,把玫瑰绣成被风吹散的样子,用金线勾轮廓,银线填色。”
第三版的玫瑰绣得果然像要随风而去,可伊莲娜又说缎面的光泽太亮,像舞台服装,不符合日常婚礼的温馨感。第四版换了哑光缎面,对方嫌裙摆的拖尾太短,不符合欧洲王室的传统。第五版加长拖尾,却被指出没有口袋——“新娘需要口袋放口红和纸巾,这是实用主义。”
“哪有婚纱带口袋的?”张大爷的孙子拿着剪刀,哭笑不得,“这不是破坏整体美感吗?”
沈星晚却眼睛一亮,突然想起祖母的旗袍侧面有暗袋,藏得极为巧妙。她在婚纱腰线侧面缝了个隐形口袋,用同色的缎面包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第六版样品寄到法国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次肯定能过,连陆战锋都买了串鞭炮,藏在门卫室等着庆祝。
视频电话接通时,伊莲娜的表情却依旧严肃。她从口袋里掏出支口红,又放回去,动作确实方便,可银发老人却指着领口的珍珠扣:“这颗珍珠的位置太对称了,应该稍微偏离中心三毫米,打破刻板,才更有生命力。”
三毫米?厂房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雨声。小花手里的绣花绷子“啪”地掉在地上,刘寡妇怀里的孩子被这突然的寂静吓得哭起来。
“我不干了!”一个年轻的绣工猛地站起来,把手里的线团往地上一摔,“这根本不是挑毛病,是刁难人!咱们已经改了六版,哪次不是尽心尽力?他们就是不想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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