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这半辈子的命运纠缠,即便没什么情感,却是羁绊很深,自己也为之付出很多的人。
“太子生母小曹氏是个性子软的,别让她在宫中受了欺负。”
“好。”
“没什么了,旬宁,你多大了?”
“十七。”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是朕对不起你,对不起谢家。”刘启挥挥手:“行了,去吧,朕也乏了。”
腊月廿三,小年。
淩朝皇宫丧钟长鸣,昭告天下的讣闻写得哀恸而堂皇:皇帝刘启,积劳成疾,龙驭上宾。
白幡挂满宫檐巷陌,举国缟素。
新帝刘濯一身素服,于灵前哭得情真意切,几度“昏厥”,被内侍搀扶下去。
满朝文武匍匐在地,哭声震天,真心假意混杂在漫天飞雪里,冻成一片模糊的苍白。
小北一身素白麻衣,站在武将班列最前。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
她看着金丝楠木的巨大棺椁,看着刘濯那悲恸欲绝却难掩亢奋的侧脸,看着丹墀下黑压压一片叩首的身影。
新朝的年号很快颁下:永初。
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拉开了另一场纷争的序幕。
永初元年正月,新帝登基大典,极尽奢华。陆小北柱国大将军、太子太保的封赏诏书再次明发天下,丹书铁券供奉于陆府正堂。
时间一晃过了一载,永初二年,陆府书房的案几上堆满了兵部、京畿卫戍的紧急公文,如同小山。
阿骨已不再是那个跟在身后、眼神执拗却带着惶然的少年。
他身量抽高,肩背宽阔,一身墨青劲装衬得眉目愈发硬朗沉毅,安静地侍立一旁。
阿骨接手了府卫统领的职责。将小北暗中培植的旧部梳理得井井有条,布防、警戒、操练,一丝不苟。
此刻,正将一份紧急军报分类归档,动作沉稳利落,眼神锐利地扫过文书上的每一个字。
“阿骨,你先出去吧。”
“嗯。”
书房只剩她一人,走到墙角那面巨大的青铜菱花镜前。
镜面打磨光洁,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镜中人也在看着她,眼神陌生而空洞。
“呵…”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冷笑从她紧抿的唇缝中逸出。
这一年,能躲的事她都躲了,去宫里看了几次前太子和小曹氏,就在酝酿怎么把这母子二人接出宫的事宜。
刘濯看她行事不顺眼,但新皇登基忙得他抽不出身管她。
给她安排活儿,她也不好好干,现在反倒是把她闲下来了。
她巴不得呢。
每个月都和阿瑾、阿骨出去玩儿两次,偶尔做做自己生意,琢磨琢磨小曹氏的事儿,也是乐此不疲。
又是一年新年将近,宫城内外都透着喜庆。
除了穿上这身官服时,她活得倒也都算舒心。
但一穿上这身官服。
“陆小北...”她对着镜中的幻影,嘶哑地低语:“...啧,衣冠禽兽。”
刘濯登基,宫室扩建,叮当作响的凿石声日夜不息,压过了前朝太庙的哀钟余韵;
各州采选的美人、钱财流水般送入掖庭;
陆小北立在麟德殿外汉白玉的阶下,肩头积了一层薄雪。
新制的绯色官袍用银线密密绣了麒麟,华贵逼人。
“陛下还在与马枢密议事,陆大将军且稍候。”新提上来的内侍总管姓孙,面皮白净,眼珠子滴溜溜转,堆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王煜呢?小北有日子不进宫了,许久没见过他。前几日听说被撤了都知,小北还想着进宫时要去看看他。
“那我去归永候那里转转。”
前太子现在被封为“归永候”,还在宫中,与小曹氏一处住着。小北每次进宫都会去看看,虽然礼上有些逾制,但基本没人敢置喙什么。
毕竟宫里的人基本都知道小北是如今圣上多重视的人,所以钱总管也并不敢拦她,只说:“将军快去快回。”
往宫里走去,没走出多远,就听前面吵闹。
目光投向侧殿前空旷的广场。
风雪渐紧,几个穿着陈旧灰蓝色太监服的身影,正佝偻着腰,用冻得通红的手,费力地清扫着甬道上越积越厚的雪。
其中一个背影,分外佝偻单薄,动作迟缓,每一下挥动那与他身形极不相称的大扫帚,都显得异常吃力。
那身影…像是王都知。她眯起眼睛确认,确实是王煜。
小北眼底翻涌了一下。
想来如今,新朝更迭,旧人凋零。
刘濯登基,首要便是清洗前朝“遗老”,尤其是曾近身服侍过刘启的内侍。
王煜这等身份,没被直接杖毙或发配皇陵苦役,已算“天恩浩荡”。
可贬至此地做这等粗重活计,王煜一把年纪了,简直就是折辱。
“手脚麻利点!没吃饭吗?这雪要是扫不干净,冲撞了贵人,仔细你们的皮!”一声尖利刻薄的呵斥骤然响起,打破了雪中沉寂。
一个穿着崭新靛蓝色总管太监服色的年轻人,揣着手炉,趾高气扬地踱到王煜面前。眉眼间带着新得势的骄横,正是最近颇得马国宝和刘濯身边新宠太监赏识,被提拔上来的小总管。
王煜动作一滞,喘着粗气,浑浊的老眼抬起,满是疲惫与隐忍:“刘公公,老奴...尽力了。”
“尽力?”刘太监嗤笑一声,抬脚就踹在王煜腿上:“老东西!我看你是骨头痒了!前朝留下来的废物,给你口饭吃已是主子开恩,还敢偷懒?”他眼珠一转,瞥见王煜扫到一堆、拢在路边的积雪里,似乎混进了一点枯枝败叶,顿时像抓住了天大的把柄:“瞧瞧!这扫的是什么?狗啃的都比这干净!去,给咱家用手把里头脏东西拣出来!拣干净!”
王煜身体晃了晃,枯瘦的脸上皱纹更深了。
默默弯下早已不堪重负的老腰,颤巍巍地伸出冻得开裂、关节粗大的手,就要往那冰冷的雪堆里探去。
周遭几个同样在扫雪的旧宫人,头埋得更低,动作加快,却无人敢抬头看一眼,更遑论出声。
就在王煜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即将触到那刺骨冰雪的刹那。
“住手。”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哑,钱太监猛地回头,脸上骄横的表情瞬间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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