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南山上的林小允在药香中辗转难眠时,山下百里外的乱鸦坡正浸在清明的寒雨里。
乱鸦坡。
冷雨如针,拍刺着层层叠叠的山岚。如血的残红飘落了满地、零落成泥,风卷着湿沉花香掠过荒冢,深山里传来老鸦嘶哑的啼叫,像要撕开这裂帛般的雨幕似的。
一个白衣青年,呆立在纷飞的细雨中,没有撑伞。他的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香烛纸钱蔬果之类,只见他身材挺拔,面容俊美刚毅,剑眉醒目,气宇不凡,只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落寞的气息。他的面前是一块墓碑,上面赫然刻着“亡母顾氏之墓”六个大字。白衣青年弯下腰,将篮子里的蔬果一一摆上,正中一碗糖炒栗子还散着微温,“娘,鹤儿来看您来了,这是你最爱吃的糖炒栗子。”
这个白衣青年,正是天南派大弟子云鹤。
云鹤屈膝跪在湿冷的青石上,斟了慢慢一杯烈酒,泼洒在坟前。
“是鹤儿无用……没有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让阿天误入了歧途……”云鹤哽咽着说道,心头的感伤愈加浓烈起来。
想他自幼父母双亡,身世飘零,与弟弟云天相依为命,后来白啸收他为徒,他入了天南派,而云天因为醉心丹青,便让他到逐鹿书院修习画艺。云天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了,可是,他竟然没有保护好他,让他与妖魔邪道为伍,甚至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作为兄长,责任重大,他只能为他背了这个黑锅。
如今,各大门派上天南派兴师问罪,他那时明明就在上面,可是他无力辩解,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每每想起他这个弟弟云天,他就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做兄长的,真的好失败!
时至今日,想来师父对他这个最为得意的弟子,已经失望透了,而小师妹……一想到小师妹白灵,云鹤的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柔情,像是冷雨侵袭的心潭深处,突然映出的一片阳光,随之浮现的还有一双清亮的眼。
那也是这样的一个野外,自己正背着崴脚的白灵回山。
“大师兄!来,张个嘴……啊——”白灵不知道从哪里采了些野莓,要给自己投喂。
“唔——好酸!”“咯咯咯咯!”看到自己酸得皱眉,白灵“咯咯”笑趴在了背上。
看着这个从小就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一点点长大,云鹤怎会没察觉到白灵眼中闪烁着的崇拜与仰慕,但他不敢去正视,他害怕,那不是他想要的爱慕,况且,大丈夫尚未立业,何以成家,他害怕,现在的他,根本就承担不起她眼中纯真无邪的敬仰。那日大殿之上,她虽然为他的清白极力争辩,但是,她的心中,应该还是会有一点的伤心的吧。
“哗啦——”云鹤拿起酒壶,往自己嘴里猛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管,却浇不灭心头之火。往年清明,都是他与云天两兄弟一同前来扫墓,这也是每年两兄弟难得的相聚时光,可是今天,他等了一天,云天,终究还是没有来!
“云天!”他朝着空山嘶吼,“连娘的忌日你都忘了么?!”
“你中的邪魔外道的毒,到底是有多深啊?!”
修长白皙的手,搭在墓碑上,目光深沉,挺拔坚毅的身影,略显萧瑟。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云鹤俊眉紧拧,袖中剑意已凝成冰针,随后感觉到来人全无杀意,便放松了下来。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伯母,玥儿来迟拉!”一个清脆甜美的女声说道,来人正是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之女完颜玥。说话间,绯红的裙裾扫过泥泞,完颜玥已站在了墓碑前,将一个精美的金丝楠木食盒放下。她今日竟换了汉家女子的妆束!螺髻上斜插着一支白玉簪,耳垂两颗东珠却泄露了她不凡的身份。一边说着倒了一杯酒,洒在坟前。
“这是江南新到的龙井虾仁,这是蜜酿枇杷……”完颜玥边布菜边絮语,忽地抽走云鹤手中半空的酒壶,“烈酒伤身!我给伯母带了梅子醪糟,最是暖胃——”
云鹤只是眉头紧拧,不说一句话,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云鹤!你等等我!”见云鹤离开,完颜玥连忙将手中酒杯一扔,追了上去。
云鹤却没有停下,加快了脚步。
“云鹤你给我站住!”完颜玥的绣鞋已经满是泥泞了。
云鹤继续往前走。
“云鹤!”
完颜玥在后面追,看云鹤越走越远,气的直跺脚,忽然眼波一转,“啊呀!”摔倒在了地上,“好痛!我脚好像断了!”
云鹤听到她的呼喊,背影一滞。
完颜玥看他的脚步停下,便继续低声痛呼:“好痛……”
云鹤内心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过身来,走到完颜玥身边,蹲下身来,看了一眼她的脚踝,“没事吧?”
不料指尖刚刚往前一探,一只纤纤玉手如灵蛇一般攀上云鹤的胳膊,云鹤抬眼,却见少女纯真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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