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的祠堂飘着松枝熏香,青烟盘旋,缠绕着梁柱上斑驳的“护屯安民”题字。
林英跨进门槛时,檐角的冰棱正往下坠,“咔嚓”一声碎在青石板上,冰屑溅起,有几粒落在她布鞋尖上,凉得像针尖轻刺。
祠堂中央的供桌摆着三碗黄米糕,猎神牌位前的红烛烧得噼啪响,烛油滚落,在冷空气中凝成暗红泪痕。
二十来个老猎户或蹲或坐,烟袋锅子的火星子在暗处明明灭灭,像夏夜林间的萤火,忽明忽暗地映着他们沟壑纵横的脸。
孙老六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靛蓝棉袍,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的猎刀擦得能照见人影,刀鞘上的铜钉被摩挲得发亮。
他等林英在门旁站定,突然把手里的布卷“哗啦”抖开——是张墨迹未干的山兽出没热力图,红笔圈着西岭,蓝笔标着北坡,连哪片林子常出狐狸都画得清楚。
纸面还带着陈知青炭笔的温热,墨香混着松烟味扑鼻而来。
“这图是陈知青照着林丫头记的‘猎踪月报’描的。”他用烟杆敲了敲西岭的红圈,火星子“嗤”地落在图上,烫出个小洞,“往年咱们十人守五天,连个兔子毛都摸不着。上月林丫头一人三天,猎了头黑瞎子。”
老猎人们的烟袋顿住了,烟锅里的火光一暗,像被风掐灭。
坐在最前排的赵瘸子把旱烟往鞋底磕,火星子溅在裤腿上也不拍,焦味混着羊毛味在鼻尖缭绕。
“老六你疯了?女人进山坏了祖宗规矩,山神怪罪下来——”
“山神怪罪?”林英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撞在祠堂的砖墙上,激起一阵细微的回响。
她从怀里摸出个粗布包,解开时寒气“呼”地冒出来,白雾腾起,模糊了烛光。
三枚冻得发蓝的熊掌“咚”地砸在供桌上,冰碴子蹦到赵瘸子脸上,凉得他一哆嗦。
熊掌掌心的白毛根根分明,像冰霜凝成的绒毛,掌垫裂口处还沾着暗红血痂。
“昨夜我去北坡转了圈,这熊刚从树洞里扒出来。”她指了指熊掌掌心的白毛,指尖划过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祖宗规矩说过熊冬眠时鼻软骨是死穴?说过用响箭惊雪崩能压狼窝?说过铁蒺藜埋雪下能断狼腿?”
赵瘸子的脸涨成猪肝色,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她:“你…...你这是…...”
“我这是活命的规矩。”林英伸手按住熊掌,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掌心传来冰硬的触感,寒意直透骨髓,“靠山屯的猎户是要守着老黄历饿肚子,还是想跟着活法儿挣钱?”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像细小的雷在耳边炸开。
孙老六突然站起来,腰间的酒葫芦晃出“叮叮”声,酒液在陶罐里轻轻晃荡。
他摸出个粗陶酒碗,仰头灌了口,辛辣的酒气从鼻腔冲出,酒液顺着下巴滴在棉袍上,洇出深色的圆斑。
“老规矩,猎户立威,摔碗为誓!”
碗砸向地面的瞬间,林英动了。
她脚尖点地往前一窜,雪地靴底蹭过青砖,发出“嗤”的轻响,在碗弹起半尺时稳稳接住,指腹擦过碗沿的豁口——是孙老六当年猎野猪时磕的,边缘粗糙,刮得皮肤微疼。
“比摔碗有什么意思?”她把碗倒扣在供桌上,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是雪地拓印图,野兔、山鸡、狍子的足迹连成弯弯曲曲的线,墨线清晰,仿佛能听见雪地里爪印陷落的“咯吱”声,“这是我三日内走的围猎路线,避开了三个陷阱区。你带五个人走一遍,要是收获比我多三成,我立刻退出猎户组。”
孙老六的手悬在半空,盯着图纸上细密的标记,耳边似乎响起了前日林建国教少年哨认兽迹时说的“前掌宽后掌窄是狍子”,想起了林英带着妇勇队用竹圈套野鸡时哼的调子,那调子轻快,像山雀啄枝。
他喉咙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
“成。”他抓起图纸塞怀里,声音低哑,“初五进山,初七回来。”
初五的雪下得急,雪粒子像盐粒般抽打在脸上,生疼,钻进领口时瞬间化成冰水。
林英站在村口,看孙老六带着四个猎户往西岭去,脚印在雪中迅速被掩埋。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坠,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空间里的寒潭荡起涟漪——潭边堆着半人高的猎物,都是她这两日悄悄打的,野兔的皮毛还带着体温,狍子的角上凝着霜。
初七晌午,西岭方向传来吆喝声,夹杂着犬吠。
孙老六的棉袍沾着血渍,肩上的猎物少得可怜:两只野兔,半只山鸡,连狍子毛都没见着。
他走到林英跟前,把猎物往地上一扔,雪地上立刻洇开暗红的血,腥气随风散开。
他解下腰间的猎刀,刀鞘上“护屯安民”四个字被磨得发亮,手背青筋暴起,“我输了。这刀,以后归你管。”
刀“咔”地插在供桌上,震得烛火摇晃,光影在墙上乱舞。
王猎户“腾”地站起来,他的刀更快,“当啷”一声插在孙老六的刀旁边:“我学过林丫头的追踪术,能认二十种兽迹。”其他猎户面面相觑,有个年轻的先摸了刀:“我前日用她教的铁蒺藜套着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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