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骄大会的喧嚣终于尘埃落定,演武场上空弥漫着未散的硝烟和汗水蒸腾的气息。优胜者们披着象征荣耀的红绸,意气风发,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刻满了对未来的期许。然而,这南国精心选拔出的利刃,锋芒所指,却是北方那片虎视眈眈的疆土——大昭。
栖霞苑内却是一片隔绝的静谧。雕花木窗外,几竿修竹筛下细碎的月光,在光洁的青砖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古星河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青冥剑冰凉的鲨鱼皮鞘。剑身仿佛在鞘中低吟,带着一种亘古的寒意。桌案上摊开的《天机策》,墨迹淋漓,古老的图谶与星轨在烛光下显得幽深莫测,封面上古朴的纹路似乎随着烛火的跳跃而微微扭曲,像是有生命在脉动。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萧清璃走了进来。她已换下白日里那身象征长公主威仪的繁复宫装,此刻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窄袖劲装,腰间束着玄色软革带,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几缕乌黑的发丝因步履匆匆而从束发的玉簪旁滑落,贴在光洁的颈侧,平添了几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娇慵。她的脸颊也染着淡淡的红晕,不知是夜风所拂,还是别的缘故。
“古星河,”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南边急报,武陵城的守将石厉,恐有异动。”
她走到桌案边,目光扫过那卷摊开的《天机策》,眼神微微一顿,随即移开,仿佛那书卷散发着无形的灼热。“皇兄命我即刻南下巡查,若石厉反迹坐实……”她顿了一下,眸中锐光一闪而过,“则调集大军,犁庭扫穴!一万精兵已屯驻在武陵以北的栖霞城,以防不测。”
她微微倾身,带着一缕清冷的梅香,目光落在古星河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此行凶险莫测,我需要你,鬼谷传人。”那眼神深处,除了托付重任的信任,似乎还藏着一点别的、更柔软的东西,如同月夜下深潭里难以捉摸的微光。
古星河抬起眼,视线掠过她鬓边那支微微歪斜的玉簪,簪头一点翠色在烛火下温润流转。他没有多问,只将《天机策》轻轻卷起,纳入怀中贴身藏好。那竹简隔着衣料,竟传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微温,仿佛内里蕴藏的某种力量被即将到来的风暴所触动。
“好。”他应道,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青冥剑出鞘前那刹那的凝滞。
车轮碾过官道,扬起一路烟尘,将繁华的天谕都城远远抛在身后。越往南行,空气愈发湿润闷热,道路两旁的热带林木枝叶肥大,遮天蔽日,投下浓重的阴影。沿途的村镇渐渐显出凋敝之色,田地荒芜,偶有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在破败的屋檐下,眼神空洞麻木。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头,连拉车的骏马都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萧清璃端坐车内,指尖挑开车帘一角,目光沉沉地掠过那些荒芜的田埂和流民绝望的脸。她秀气的眉峰紧紧蹙起,抿着唇,一言不发。古星河策马护在车驾旁侧,青冥剑柄的冰冷透过薄薄的夏衫传来,他沉默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像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
行至武陵城外十里长亭,前方烟尘大起,一彪人马旋风般卷来。当先一将,身披锃亮铁甲,胯下黑马神骏异常,正是武陵守将石厉。他远远便滚鞍下马,动作利落得近乎夸张,疾步奔至萧清璃车驾前丈余之地,轰然单膝跪倒,甲叶哗啦作响。
“罪将石厉,恭迎长公主殿下!”他声音洪亮如雷,震得长亭瓦片似乎都在簌簌作响。他深深垂首,头盔上的红缨剧烈颤动,语气沉痛万分,“末将驭下无方,致使宵小之辈散布流言,竟至污蔑末将有不臣之心,惊动天颜!末将惶恐无地,万死难辞其咎!恳请殿下入城详查,末将必肝脑涂地,以证清白!”他头颅低垂,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几乎要亲吻脚下滚烫的尘土。
萧清璃并未下车,清冷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石将军请起。是非曲直,本宫自有公断。”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石厉起身,古星河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几个细微之处。石厉身后那些亲卫,甲胄虽亮,腰间佩刀柄的缠绳却浸着一层洗刷不净的暗红,那是反复浸透鲜血又被强行搓洗后的痕迹。他们看似恭谨地垂手而立,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飞快地扫视着公主卫队的薄弱处,带着猎人审视陷阱中猎物的审视。更远处,武陵城那高耸的城门楼阴影里,几道金属反射的冷光一闪而逝——那是强弩在日光下的反光。
古星河策马悄然贴近车驾,声音压得极低,只送入萧清璃耳中:“殿下,此獠心怀叵测。刀柄血渍犹新,城头暗伏强弩,其心昭然。不可入城。”
萧清璃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柔软的衣料。她沉默了一瞬,隔着车帘,目光似乎穿透了薄纱,落在石厉那张看似忠厚的脸上。随即,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石将军忠勇可嘉,本宫心甚慰之。然行程紧迫,尚有要务在身。本宫先行一步至栖霞城驻扎,待安顿妥当,再召将军前来问话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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