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终于不再带着北境那种刮骨噬魂的寒意,吹过古星河干裂的脸颊。他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缓坡上,脚下是覆盖着薄雪、略显松软的泥土,不再是凉州故地那冻得铁硬的冻土。身后,是绵延数里、如同巨大伤疤般散落在坡地上的队伍。数万凉州遗民,经历了栈道上的生死一线、拓跋烈重甲堵截的绝望反扑,最终在玄衣卫以生命撕开的血路中,踉跄着冲出了鬼愁涧那吞噬一切的咽喉。
代价,是身后那条被染红的峡谷。
古星河甚至不敢回头。每一次风从那个方向吹来,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和一种血肉被急速冻结后特有的甜腥。最后几名断后的玄衣卫,在拓跋烈暴怒的弯刀和狼庭重骑的铁蹄下,如同投入熔炉的雪片,连一声完整的嘶喊都未曾留下,便彻底湮灭。只有他紧握的拳心里,死死攥着一片撕裂的、染透黑红血渍的玄色衣角碎片,冰凉的布料边缘还带着粗糙的毛刺,烙铁般烫着他的掌心。
三百凉州残兵,此刻能站着的,不足两百。人人带伤,拄着残破的兵器,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沉默地护卫在疲惫到极致的百姓外围。石灵儿巨大的玄铁剑插在身旁的雪地里,她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淌下。江砚峰背靠着一块岩石,青霜剑横在膝上,他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却只是凑到鼻尖深深嗅了一口那辛辣的气息,并未饮下,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唐枭的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无声地出现在古星河身侧,他手中把玩着几枚染血的狼庭箭簇,指尖捻动间,金属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张雪柠紧紧依偎在古星河身边,小脸依旧苍白,但那双纯净眼眸里,除了劫后余生的惊悸,终于燃起了一点点微弱的希冀。她顺着古星河的目光,望向南方。
那里,地平线的尽头,一道巨大、沉默的黑色轮廓横亘在视野中。那是天谕的北境雄关——镇南关!关墙巍峨如山岳,在薄暮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城头之上,密密麻麻的玄甲士兵如同铁铸的丛林,沉默肃立,旌旗在渐起的晚风中猎猎作响。那森严壁垒所散发出的秩序与力量感,与身后那充斥着死亡与绝望的鬼愁涧,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到了!终于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古星河的鼻腔,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三百残兵,数万百姓,一路尸山血海,一路白骨铺路,终于…抵达了这唯一的生门!
队伍中,压抑到极致的沉默被瞬间打破。起初是几声不敢置信的啜泣,随即汇成一片劫后余生、悲喜交加的嚎啕。有人跪倒在地,亲吻着脚下属于天谕的土地;有人相互拥抱,泣不成声;更多的,是无数双渴求着生机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高耸的关墙和紧闭的巨大城门。
“天谕!是天谕!”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开门!求求你们,开门啊!”
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如同潮水般涌向那沉默的关墙。
古星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迈步向前。他需要代表这支队伍,去叩开那道生门。他相信,萧清璃…一定在关内。她的承诺,她的不惜代价,支撑着他们走到了这里。
然而,当古星河带着江砚峰、石灵儿几人走到距离关门尚有百步之遥时,城头之上,异变突生!
“嗡——!”
一声沉闷悠长的号角声陡然响起,穿透暮色,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意味,瞬间压过了关下所有的哭喊与喧嚣。紧接着,城垛之后,一排排闪烁着寒光的劲弩齐刷刷地探了出来,冰冷的箭镞密密麻麻地对准了关下黑压压的人群!
关门纹丝不动,反而在沉重的机括声中,落下了数道粗如儿臂的巨大铁闸!
“哗——!”关下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恐和绝望的骚动。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冰冷的箭镞和落下的铁闸瞬间浇灭!
“肃静!”一个洪亮而冷酷的声音自城头响起,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一名身披玄甲、头盔上插着鲜艳翎羽的将领出现在垛口,目光如电,扫视着关下如同蝼蚁般的流民队伍,最终落在最前方、衣衫染血却身姿挺拔的古星河身上。
“奉陛下旨意!”将领的声音如同寒冰,字字清晰,砸在每一个凉州遗民的心头,“凉州流民,身份不明,恐携疫病,更恐狼庭细作混入!为保天谕国境安危,所有人等,即刻后退三十里!不得靠近关门半步!违令者——格杀勿论!”
“什么?!”石灵儿第一个炸了,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巨剑,怒目圆睁,指着城头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我们一路死人堆里爬出来,就为了听你这狗屁旨意?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哪来的疫病!哪来的细作!开门!”
江砚峰按住了几乎要冲上去的石灵儿,脸色阴沉如水,他的手紧紧按在青霜剑柄上,指节捏得发白。唐枭袖袍下的手指微微弹动,几缕若有若无的杀机锁定了城头那名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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