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关的烽烟,是裹着血腥气一路烧进天启城的。
急报入宫时,残阳如血,泼洒在太极殿冰冷的金砖上。玉阶之上,大昭皇帝赵崇猛地掷下那份染血的军报,薄薄的绢帛在死寂的大殿里发出“啪”一声脆响,惊得满朝朱紫齐齐一颤。
“废物!一群废物!”赵崇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每一个低垂的头颅,“朔风关!天险!被左谷蠡王十万杂胡,一鼓而下!朕的凉州二十万虎贲呢?啊?赵元吉这个废物,看看他在凉州干的蠢事!朕的二十万兵马没有主将就成了二十万头待宰的猪猡?一触即溃!溃不成军!朕养你们何用?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你们的‘朝’呢?都烂在凉州的泥地里了吗?!”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龙袍下的手指因为暴怒而微微痉挛。目光所及之处,文臣武将,尽皆面无人色,深深埋着头,仿佛要将脑袋缩进官袍里去。偌大的殿堂,只闻皇帝粗重的喘息和窗外呜咽的穿堂风,压得人喘不过气。
“说话!”赵崇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谁来告诉朕!谁能替朕守住这摇摇欲坠的北疆?谁来替朕,砍下阿史那律那狗贼的头颅,悬于天启城门示众?!”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择人而噬的凶狠,扫过武将班列最前头的几位勋贵老将,“安国公?武威侯?定远将军?嗯?”
被点到的几位,身躯抖得更厉害。安国公花白的胡子颤了颤,终究没敢抬起头,只把身子伏得更低。武威侯嘴唇嗫嚅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噜声,最终化作一片死寂。定远将军更是直接闭上了眼,额角冷汗涔涔。朔风关已破,凉州全境只剩下了狼庭的兵马,此刻北上,无异于以卵击石,自蹈死地。谁又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填那无底的血窟窿?
绝望的死水,在大殿里无声地蔓延,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苍老的身影,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从文臣班列中挪了出来。老丞相李甫,须发如雪,身形早已不复当年的挺拔,甚至每一次迈步都带着年迈的滞涩。他走到丹陛之下,颤巍巍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深深拜伏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陛下……”老人的声音嘶哑,带着风烛残年的疲惫,却奇异地穿透了大殿的压抑,“老臣……斗胆举荐一人,或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赵崇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他,带着一丝渺茫的期望和巨大的烦躁:“说!何人?”
李甫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名字:
“前镇北将军——萧、破、虏!”
“轰——!”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滚沸的油锅,死寂的太极殿瞬间炸开!惊骇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愤怒的呵斥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声浪。
“萧破虏?那个谋逆下狱的罪囚?”
“李相老糊涂了不成?此乃国贼!”
“十年前的旧案,焉能再用此等悖逆之人?”
“荒谬!简直是荒谬绝伦!”
文臣武将,此刻竟罕见地同仇敌忾,矛头直指阶下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鄙夷、或愤怒,像冰冷的箭矢射向李甫佝偻的脊背。
赵崇也愣住了。萧破虏……这个名字像一道尘封已久的、带着血腥味的伤疤,猝不及防地被撕开。那个曾为大昭立下赫赫战功,却最终因“谋逆”被打入天牢最深处的前镇北将军?那个十年间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废人?李甫竟敢举荐他?赵崇眼中的暴怒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惊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晦暗所取代。他死死盯着李甫,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李甫,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当年萧破虏与凉王张擎岳共同镇守凉州北境,后报出萧破虏谋反入狱,人们常说,若是萧破虏不谋反,这凉王该是他的。
李甫的头颅依旧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老臣深知萧破虏身负重罪。然,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北境崩坏在即,胡骑旦夕可至天启!放眼朝野,论及对北境地理之熟稔,对狼庭战法之了解,对军伍统御之铁血,更有何人能出其右?陛下!”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竟射出灼人的光,“老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若萧破虏守不住北境,老臣甘愿同罪,引颈就戮!”
掷地有声的话语,带着一个老臣最后的孤注一掷,压下了殿内嘈杂的议论。空气再次凝滞。赵崇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龙椅扶手,目光在阶下白发苍苍的老丞相身上和殿外那片被朔风关烽烟染红的天际之间逡巡。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最终,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
“摆驾……天牢。”
天牢最深处的气味,是绝望和腐朽沉淀了十年的味道。浓重的霉味、血腥气、还有某种排泄物的恶臭,混合着地底深处渗出的阴冷湿气,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死死缠绕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狭窄甬道两侧壁上幽暗的火把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人影扭曲拉长,投射在渗着水珠的粗糙石壁上,如同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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