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烟尘,像一条黄龙,在官道上翻滚。上百辆粗笨的骡车,车身覆盖着厚厚的、风干的泥浆,深深的车辙在干燥龟裂的土地上刻下歪斜的印记,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缓慢地碾过荒原。古星河坐在头车车辕上,粗布麻衣沾满尘土,脸色是久经风霜的疲惫,唯独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车后蜿蜒如长蛇的队伍——桃花寨的村民们帮忙押运这一辆辆的粮车,唐枭走到队伍最后面一言不发。
视野尽头,一道粗犷的灰线在地平线上隆起。镇北城。
在凉州军民来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被战火舔舐得面目全非的废墟,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在风中呜咽。如今,低矮但厚实的新夯土城墙已经初具规模,像一道倔强的伤疤,顽强地缝合在大地的伤口上。城墙下,新开垦的土地向荒野延伸,翻开的泥土在正午的阳光下蒸腾起湿润的腥气。零星的人影正在其中弯腰劳作,锄头落下,带起新鲜的土块。
“到了!”不知是谁在队伍里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火星落进干草堆。
城门口,成群结队的人们在城门口了望着这长龙般的队伍,看到粮车后脸上终于挂起了一丝喜色。
古星河没有回头,只是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他轻轻抖了一下缰绳,骡车碾过最后一段坎坷,驶向那扇新立的、原木钉成的沉重城门。
城门内,景象迥异于荒原的萧索。临时搭建的木棚、泥屋错落排开,虽简陋,却透着股生气。街巷间弥漫着米粥的香气和木材燃烧的烟火味。一群半大孩子追逐着一只皮球,尖叫着从车队旁跑过,溅起细小的尘土。几个妇人正合力将一桶清水抬上石台,见到粮车,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遥遥地对着古星河挥手。
“少将军!粮回来啦!”一个瘦高的半大小子眼尖,扯着嗓子喊起来。
喧嚣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一圈圈荡漾开去。越来越多的人从泥屋、木棚里涌出来,汇聚到不算宽阔的主街两旁。目光如同灼热的探针,牢牢钉在那些鼓鼓囊囊的粮袋上。那里面装的不仅是粮食,更是活下去的底气。
古星河跳下车辕,双脚踩在夯实的土地上,一种近乎虚脱的沉重感从脚底升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正要开口,一道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女声,穿透了人群的嘈杂。
“都愣着做什么?卸车!按户头册子,老规矩分派!”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萧清璃大步走来,一身利落的骑装,绯红如烈焰,衬得她眉眼愈发张扬明艳。她身后跟着几个精干的汉子,显然是她的亲随。她目光锐利地扫过粮车,最后落在古星河脸上,那眼神深处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随即被惯常的、带着点戏谑的明亮所取代。
“哟,古大城主,还知道回来?”她走到近前,唇角微扬,语气里是熟稔的调侃,“再晚两天,我这‘长公主’怕是要亲自带人去青州给你收尸了。”
古星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短暂、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声音沙哑:“路上遇到几股狼庭的游骑,耽误了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眼巴巴望着粮食的面孔,补充道,“粮,足数。”
“算你还有点良心。”萧清璃轻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利落地指挥起来,“张伯,带人卸车!李婶,烧几大锅热水,让运粮的兄弟先喝口热的!其他人,排队!谁敢乱挤,今天的粮就别领了!”
她的声音清脆有力,带着天生的指挥若定。人群在她的调度下迅速有序地行动起来,卸车的号子声、粮袋落地的闷响、妇人们低声的交谈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充满生机的嘈杂乐章。
古星河紧绷的肩背终于微微松懈了一丝。他看着萧清璃穿梭忙碌的绯红身影,又望向远处城墙下新翻的、充满希望的泥土,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被眼前这粗粝却真实的烟火气冲淡了些许。
她本是天谕的长公主,一生富贵,却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沦落至此...
镇北城的日子,在汗水、泥土和炊烟中,一天天有了安稳的轮廓。夯土城墙一日高过一日,新垦的荒地在春雨的滋润下,冒出了怯生生的嫩绿。城里的泥屋木棚虽然简陋,却足以遮风避雨,灶膛里燃起的火光,驱散了流离失所的寒意。
古星河站在城头,望着远处田埂上弯腰劳作的身影,晚风拂过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江砚峰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头厚厚的尘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星河,城稳了,粮也足。我得回落月城了。”
古星河侧过头,看着这位生死兄弟。江砚峰依旧是那副疏朗挺拔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凛冽,多了些沉静。“师父说剑不能荒废太久。”江砚峰笑了笑,眼神坦荡,“等这边彻底安稳,我再来。”
古星河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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