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古星河将雪柠抱上马背。马鞍是破旧的,硌得雪柠有些不舒服,但她紧紧抓住马鬃,一声不吭。
古星河没有上马,他沉默地牵起缰绳,拉着这匹瘦马和它背上单薄的女孩,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冷清的牲口市,踏上了镇外那条向西延伸、淹没在无边暮色中的土路。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留下几抹暗红的血痕。凉意渐起,旷野的风带着枯草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动着古星河额前散落的灰发,也吹拂着雪柠单薄的衣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哥…”她看着哥哥沉默而坚定的背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单,却又像一座沉默的山峦,为她挡住了身后未知的危险和整个世界的风霜。
古星河没有回头,只是将缰绳在粗糙的手掌上又缠紧了一圈,拉着马,步伐没有丝毫迟疑,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未知的黑暗走去。身后的村庄,那短暂栖身的方寸之地,连同那些或探究、或贪婪、或阴鸷的目光,都迅速被甩在了身后,融入沉沉的暮霭,最终消失不见。
前路茫茫,唯有西风呜咽。
他们不敢走官道,只沿着荒僻的小径和干涸的河床前行。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瘦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古星河凭借着曾经夜行千里的本能和对星辰方位的模糊记忆,勉强辨认着方向。夜枭在远处的枯树上发出凄厉的啼叫,草丛里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都让雪柠紧张得屏住呼吸,小手紧紧抓住马鞍的边缘。
不知走了多久,雪柠又冷又饿又怕,小小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
“哥…我…”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
古星河停下脚步,将马拴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树下。他解下包袱,拿出那件最厚的旧衣披在雪柠身上,又掰了块硬邦邦的杂粮饼递给她。
“吃。”他言简意赅,自己则只喝了口水。
雪柠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冰冷的饼渣噎得她喉咙发痛,但她努力地往下咽。借着微弱的星光,她看着哥哥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他正警惕地环视着四周死寂的旷野,腰间的柴刀柄在破旧的衣服下隐约凸起。
“哥,我们去哪?”雪柠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古星河沉默了片刻。去哪?天下之大,何处能容身?鬼谷?早已是众矢之的,恐怕布满了罗网。南方天谕?那更是一个未知的漩涡。他最终只是低声道:“往西,走一步看一步。”
往西,是更广袤也更混乱的冀州腹地,也是远离大周新都天启的方向。或许,在那更深的江湖里,在那些秩序崩坏的缝隙中,反而能找到一丝喘息之机。
后半夜,寒气更重。古星河生了堆小小的篝火,枯枝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带来些许暖意。雪柠裹着衣服,蜷缩在火堆旁,终于抵挡不住疲惫和困倦,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古星河坐在火堆旁,背靠着老树。跳跃的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沉浸在浓重的阴影里。他毫无睡意,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投向无边的黑暗深处。经脉寸断的躯体在寒气中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旧伤。昔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鬼谷传人,如今竟沦落到带着妹妹亡命天涯,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一丝苦涩和难以言喻的苍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柴刀柄,粗糙的布条摩擦着掌心,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刺痛感。
力量!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力量!不是为了争霸天下,不是为了快意恩仇,仅仅是为了……护住身边这唯一的一点温暖,让她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平安地活下去。
他低头,看着雪柠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那纯净而无辜的睡颜像一把钝刀,在他早已冰冷的心上反复切割。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脸颊上沾着的一根枯草,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眼中那潭死水深处,第一次燃起了一簇名为“守护”的、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火焰。
天快亮时,古星河熄灭了篝火,用土掩埋了痕迹。他叫醒雪柠,两人就着冰冷的溪水吃了点干粮,再次上路。
白天的荒野更加荒凉。枯黄的野草蔓延到天际,偶尔能看到被遗弃的、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村落,无声地诉说着乱世的残酷。路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流民,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拖家带口,茫然地向着未知的方向迁徙。看到古星河牵着马,马上还坐着个干净的小姑娘,一些流民眼中投来或羡慕、或贪婪、或不怀好意的目光。
古星河将雪柠护在身前,自己的身形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他沉默地走着,腰间的柴刀柄始终握在手中,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接触到他的眼神后,大多都畏缩地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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