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房间内,浓重的药味被一股极淡、却异常清冽的寒梅冷香悄然驱散。古星河缓缓睁开眼。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简陋的粗布帐幔,而非鬼谷山门熟悉的竹屋房梁。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深潭的碎片,一点点拼凑回拢。剧痛,那是一种深入骨髓、仿佛每一寸血肉都在被无形锯齿反复切割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强行催动九转逆命针的代价,如同跗骨之蛆,此刻才真正展现出其狰狞的獠牙。
然而,比剧痛更清晰的,是耳边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他艰难地侧过头。
苏玉衡躺在另一张床上。那张曾经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如同蒙尘的古玉。他双目紧闭,唇色惨白,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即使昏迷中,那紧锁的眉宇间也凝固着化不开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一个精致的玉盒放在他枕边,盒盖微开,里面空空如也——那枚用尊严和血脉换来的星纹贝母,已然耗尽,仅仅是为他吊住了最后一缕游丝般的气息。
床边,齐清梧伏在床沿睡着了。她换下了往日的华服,一身素净的浅碧衣裙,此刻也沾染了药渍和疲惫。即使在睡梦中,她的一只手也紧紧握着苏玉衡冰凉的手腕,仿佛那是维系他生命的唯一绳索。她眼睑下有着浓重的青影,原本丰润的脸颊也消瘦了几分,那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
古星河的目光落在她另一只垂下的手上。那纤细的指尖,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和水泡——那是煎药、擦拭、日夜操劳留下的痕迹。曾经不沾阳春水的柔荑,如今为了一个被家族抛弃、濒临死亡的男人,沾染了人间最辛劳的烟火。
视线再转。角落的阴影里,江砚峰靠墙坐着。他左肩和右腿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绷带上洇出暗红的血迹。他脸色同样苍白,嘴唇干裂,那双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沉寂的死火山,里面翻涌着冰冷的怒意、深深的自责,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柄青霜剑,指节捏得惨白,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支撑着不倒下的支柱。
古星河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胸口的剧痛还在肆虐,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星纹贝母,只能续命,不能救命。
真正的生机,在那瘴疠横行、灵蛇盘踞的极深之谷——月见草。
而苏玉衡的生机……在这江南,已然断绝。苏玉宸不会放过他们。苏老夫人的死,更是将这三人彻底钉在了苏家的耻辱柱上,成了整个江南道唾弃的对象。
留下,是死路。
等苏玉衡好转?以他如今油尽灯枯的状态,这客栈里弥漫的死亡气息和窗外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根本不会给他们时间!
一个清晰的、近乎冷酷的计划,在古星河剧痛的大脑里瞬间成型。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经脉撕裂的剧痛。再睁眼时,眼中只剩下决绝的寒芒。
“砚峰……”他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江砚峰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光亮:“星河!你醒了?!”他挣扎着想站起,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
“别动。”古星河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江砚峰和刚刚被惊醒、一脸惊喜的齐清梧耳中,“听我说……时间不多。”
他的目光扫过齐清梧憔悴却瞬间燃起希望的脸:“齐姑娘……多谢你。”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斤,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感激。若非她请来“鬼手”李回春,若非她耗尽心力寻来珍稀药材吊命,苏玉衡和他古星河,恐怕早已魂归地府。
齐清梧连忙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古大哥,你醒了就好!玉衡哥哥他……”
“他需要时间。”古星河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但江南,没有时间给我们了。苏玉宸的眼线,就在外面。苏家,不会善罢甘休。”他看向江砚峰,“砚峰,你的伤,能走吗?”
江砚峰咬牙,眼中是野兽般的凶光:“爬也能爬出去!要杀回去?”
“不。”古星河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是离开。离开江南。”
“离开?”齐清梧和江砚峰同时一愣。
“去落月城。”古星河吐出四个字,目光落在齐清梧脸上,“只有回到落月城,那里是各方势力交汇之地,鱼龙混杂,远离苏家根基,才能暂时避开苏玉宸的爪牙,也才有机会彻底治好玉衡的伤。砚峰你的伤势,也需要静养恢复。”
“落月城……”江砚峰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那是他们来时的起点,也是唯一能暂时喘息的地方。
“可是……”齐清梧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苏玉衡,忧心如焚,“玉衡哥哥这个样子……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水路最快也要半月……”
“所以,需要你。”古星河的目光紧紧锁住齐清梧,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沉重,“齐姑娘,我需要你调动齐家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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