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
古星河肩头的伤还未完全愈合,动作间仍带着几分迟滞。他拒绝了萧清璃让他静养的命令,每日清晨依旧会登上那段修复中的城墙,沉默地看着工匠劳作,看着城外那片埋葬了无数生命的旷野。萧清璃总是默默地陪在他身侧,裹着厚厚的狐裘,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两人之间话不多,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沉重,以及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在寒风中静静流淌。
石灵儿成了城里最忙碌的身影之一。她小小的个子,扛着那柄几乎与她等高的巨阙重剑,在城墙各处帮忙搬运沉重的石料,力气大得惊人,往往一个人就能顶两三个壮汉。工匠们起初惊愕,后来便只剩下由衷的赞叹和感激。阿骨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紧紧跟在古星河身后。他身上的伤口愈合得极快,但眼神依旧带着野性的警惕和懵懂。他不太说话,只是用行动表达着守护,古星河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蜷缩在离他不远的角落,像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伤痕累累的幼兽。
日子在清理废墟、掩埋尸体、修补城墙的单调重复中滑过。直到一个飘着小雪的午后。
急促而沉稳的马蹄声踏碎了城门口的寂静。一队约莫二十余骑,风尘仆仆,裹挟着北境之外的寒气,停在刚刚修补好一半的城门前。为首一人,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一身藏青色劲装外罩着挡风的皮袄,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他身后的骑士个个精悍,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眼神警惕,拱卫着中间一辆罩着厚厚毡帘的马车。
“来者何人?”城头守卫厉声喝问,弓弦紧绷。
那为首的骑士勒住马,朗声道:“枪王座下三弟子,林澈!奉师命,护送张雪柠姑娘,前来镇北城,寻其兄古星河!”
“哥哥…哥哥!”
那藏青毡帘猛地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掀开。一个穿着浅蓝色袄裙、裹着雪白狐裘的少女,几乎是跌撞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身形纤细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小脸冻得有些发白,一双眼睛却大得出奇,清澈如同山涧清泉,此刻盈满了水光,带着惊魂未定的怯意和巨大的惊喜,直直望向闻讯赶来的古星河。
正是古星河的妹妹,张雪柠。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踉跄着扑向古星河,紧紧抓住他未受伤的那只胳膊,仿佛抓住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声音带着哭腔,细细弱弱地重复着:“哥哥!柠儿好想你。”
古星河冷峻的脸上,在看到少女的瞬间,冰雪消融。他轻轻拍了拍妹妹单薄的脊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雪柠乖,不怕了,哥哥在。”他抬头,看向翻身下马、大步走来的林澈,郑重抱拳:“林兄,一路护送,辛苦了!古星河感激不尽!”
林澈抱拳还礼,声音沉稳有力:“古大哥客气,奉师命而行,分内之事。雪柠姑娘一路颠簸,所幸平安抵达。”他目光扫过残破的城墙和城内尚未清理干净的战争痕迹,眉头微蹙,但并未多言。
张雪柠的到来,如同一缕温煦的春风,悄然吹散了镇北城上空最后一丝凝滞的阴霾与血腥。她随身带来的几大车珍贵药材,由林澈麾下精悍的护卫押送着,在萧清璃的指挥下,迅速分发到了城内几处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和医馆。那些散发着草木清苦气息的药包,比任何豪言壮语更能抚慰人心。
这蓝裙少女仿佛天生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柔静。白日里,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伤兵营里,细心地帮老军医捣药、分药,或是用温热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兵们被冻裂、沾满血污的手脚。她的动作轻柔,眼神专注而悲悯,轻声细语地安抚着伤者的痛苦。那些在战场上断臂残肢都未曾哼过一声的汉子,面对这仙子般纯净温柔的少女,竟也红了眼眶,粗声粗气地道谢也变得笨拙无比。
石灵儿见到雪柠妹妹高兴的很。她不再整日扛着巨阙在城墙上帮忙,而是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张雪柠。有时帮她提沉重的药篓,有时笨拙地模仿她捣药,更多的时候,是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仿佛任何靠近的人都会惊扰到这位柔弱的妹妹。阿骨则依旧沉默,但偶尔会默默地将张雪柠需要的药碾或者干净的布巾,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萧清璃看着张雪柠在伤兵营里忙碌的纤细身影,又看看古星河落在妹妹身上那罕见的、几乎算得上“温柔”的目光,红唇不自觉地微微抿起。这位长公主殿下,指挥若定、号令残军时气势慑人,此刻心底却莫名地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绪。
日子在药香、炊烟与叮当的修复声中,缓缓流淌,终于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笨拙而坚韧的暖意。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残破的城墙镀上一层暖金色。古星河在萧清璃近乎强硬的“命令”下,总算没有再去城头吹风,而是坐在修缮好的将军府偏厅里,看着张雪柠小心翼翼地替他肩头换药。少女的动作极轻,指尖微凉,带着药膏的清苦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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