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天京的宫阶上蜿蜒流淌。
那猩红的溪流漫过冰冷的白玉石阶,最终在宫门前的丹墀下汇聚成一片粘稠的暗沼。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浓烈得几乎凝固。昔日雕梁画栋的琼楼玉宇,此刻被泼溅上大片大片暗沉的血污,琉璃瓦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撕心裂肺的哭嚎、濒死的惨嘶、兵刃粗暴的撞击、木料在火焰中爆裂的噼啪声……无数声音混杂,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之网,笼罩着这座刚刚陷落的南国都城。
周军主帅宇文烈,就站在这片血海地狱的中心,承天殿的废墟前。他身披厚重的玄黑明光铠,甲叶上沾满凝固的血痂和尘土,手中那柄粗粝沉重的马槊随意拄地,槊尖暗红的血珠正缓缓滴落,砸入脚下猩红的泥泞里。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光漠然地扫视着眼前这片由他亲手催生的人间炼狱。他身后,是沉默如铁的亲卫甲士,他们冰冷的视线穿透燃烧的浓烟,如同索命的罗刹。
“大帅!”骠骑大将军杨玄感大步流星地踏过满地狼藉的尸骸和破碎的玉器,沾满血污的铁靴踩在血泊中,发出“啪嗒”声。他脸上横亘着一道新添的狰狞伤口,皮肉翻卷,更添戾气。“各处宫门皆已肃清!南谕的乌龟壳子,彻底砸碎了!”他粗嘎的声音里带着狂热的余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宇文烈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承天殿那扇被巨力撞得向内扭曲倒塌的朱漆大门。门内,是南谕帝国权力的核心,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遍地狼藉。
“那傻子皇帝呢?”宇文烈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钝刀刮过骨头。
“在里面!抱着个破布玩意儿,抖得跟筛糠似的!”杨玄感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满脸鄙夷。
宇文烈不再言语,提起马槊,迈步跨过那扭曲的门槛。沉重的战靴踏在昔日金砖铺就、如今却遍布碎瓷和血污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殿内更加混乱,御座倾倒,屏风碎裂,价值连城的珍宝散落一地,被随意践踏。殿角的几具宫人尸体尚有余温,血还在汩汩流出。
在倾倒的龙椅旁,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身影蜷缩着,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幼兽。那便是南谕皇帝萧景睿,十七岁的年纪,脸上却只有孩童般的懵懂和巨大的恐惧。他死死抱着怀里一只褪了色、缝着拙劣针脚的布老虎,身体抖得厉害。他头发散乱,龙袍沾满了灰尘和不明污渍,一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映着殿内跳跃的火光和那些披着黑甲、如同魔神般的身影。
宇文烈高大的身影在他面前投下浓重的阴影。
萧景睿猛地一颤,抬起头。他浑浊的视线在宇文烈沾满血污的狰狞铠甲上停留片刻,最终竟奇异地落在了宇文烈腰间悬挂的一个小小的、同样褪色陈旧的平安符上。那符咒歪歪扭扭,显然也出自孩童之手。一丝奇异的亮光在萧景睿呆滞的眼中闪过,他竟怯生生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举起了自己怀里的布老虎,声音细弱蚊呐:“将…将军…也…也喜欢娃娃吗?”
死寂。
殿内残余的几名周军悍卒,脸上肌肉抽搐,似乎想笑,却又被一股更深的荒谬和暴戾压住。三十万大军南征,苦战经年,袍泽尸骨堆积如山,十多万条性命填进去,就为了眼前这个抱着布娃娃的痴儿?这个念头像毒蛇,噬咬着每一个历经血战才站到这里的人的心。
“娃娃?!”一声炸雷般的暴喝打破了死寂。杨玄感双眼瞬间充血,额头青筋根根暴起,新添的刀疤狰狞扭曲。积压的狂怒、袍泽阵亡的切肤之痛、以及眼前这巨大讽刺带来的羞辱感,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呛啷!
腰间那柄染血无数的厚背斩马刀悍然出鞘!刀光如一道撕裂殿内昏暗的匹练,带着杨玄感所有的戾气和滔天恨意,挟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劈下!
咔嚓!
一声刺耳的金木断裂巨响!那张由千年紫檀精雕细琢、象征着南谕至高皇权的九龙盘绕御座,竟被这挟怒一刀,硬生生从中劈开!巨大的裂口狰狞可怖,碎木飞溅!
“三十万兄弟的命!十多万条好汉的英魂!”杨玄感须发戟张,刀锋直指瘫软在地、吓得连哭都忘了的萧景睿,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就他妈换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啊?!”最后一声咆哮,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宇文烈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碎裂的龙椅,扫过杨玄感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最后落回萧景睿那张只剩呆滞和恐惧的脸上。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那深陷眼窝中的幽光,似乎更沉凝了几分。
“拖下去,看管好。”宇文烈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处置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还有用处。”
两名如狼似虎的甲士立刻上前,粗暴地将瘫软的萧景睿架起,连同他死死抱着的布老虎一起拖走,留下一地狼藉和殿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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