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仲秋,长安城阴雨连绵,细细密密的雨丝扎在尚商坊的瓦檐和青石板路上,几个穿皂衣的汉子顶着斗笠从街道尽头小跑过来,一头钻进了路边的棠记酒肆。
夜色深沉,酒肆的老板娘棠姬原本已经打算打烊,谁料突然又来了这么几位客人。
棠姬见他们的衣着便知他们是附近河道上的民夫。倘若在别家酒肆,掌柜的绝对不会为了这样几个掏不出几个铜子儿的民夫耽误功夫,可棠姬却笑脸迎客,重新拉开了关了一半的店门。
“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棠姬一边递菜单一边问道。
“老板娘,给我们一人来一碗热汤饼。”
“娘的,这鬼天气,冻得老子骨头缝都发酸!”
“……”
几人一边解蓑衣一边点菜,抱怨声夹在其中不绝于耳。
棠姬应了一声,从柜台上拿了一坛酒,亲自送到了几个民夫面前。
“几位客官,这是近日新到的桑落酒。客官们连日修渠辛苦,可以多饮几杯暖暖身子……”看着民夫们诧异的目光,棠姬急忙补上后半句,“这壶酒算我送你们的!”
民夫们闻言惊喜万分,连连致谢。
隔着窗棂,棠姬看了眼远处的泾洛之渠,漆黑的河道上亮着零星的灯火,可在雨幕惊雷之下,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棠姬若有所思,扭头望向民夫们,眉眼带笑,不着痕迹地探问消息。
“客官,明日就是秋夕节,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衙门都休沐,怎么独留你们勤劳王事?”
民夫们喝着不要钱的美酒原本还挺开心,想到这事儿都气红了脸。
“别提了,我包裹都系好了,正打算回家,河道上突然又把我们叫回去了,说是加固水门——这不,一忙又到半夜了。”
另一个民夫也满身怨气,忍不住吐槽起了上官:“可不吗!早不加固晚不加固,非要赶在我们休沐的时候加固。也不知道那姓郑的疯子是不是存心的。”
“就他爱逞能耍官威,真是显着他了!要不是他找事,兄弟现在正老婆孩子热炕头呢。哪里需要这么辛苦?”
“我听说这姓郑的三年都没有着家了,在他眼里这河渠就是他婆娘,晚上都要搂着睡的!”
棠姬对这“水门”的事情颇感兴趣,正打算深入打探一下,没想到他们聊着聊着就到了郑子徒身上。
提到这个人,棠姬的面色变了变。
这几个民夫所说的“姓郑的疯子”,正是棠姬的丈夫、泾洛之渠的河道总管郑子徒。
三年前棠姬与郑子徒在京兆衙门的户籍署签订婚契并了户籍,之后两人既没有宴请亲朋,也没有洞房花烛,郑子徒当天下午就回了河道衙门。
刚成婚那会儿棠姬也曾对他日思夜想,捧着他的画像反复看。可时间过去这么久,思念渐渐隔膜,那人的眉眼面容都随着那翻烂的画像变得模糊了。
这长安城说大不大,骑马一日便可绕行一周,可郑子徒愣是三年都没有回家一次。
棠姬也明白,他大概是不想看见她吧。
“几位客官先喝着酒,我去后厨帮大家催一下汤饼。”
棠姬同他们客套几句,扭头去了后院。
她一直担心今晚河道那边会有大事发生,但这几个民夫自打进了酒肆之后就在闲扯,想必河道那边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变故,既如此,再听也没有多大用处。
棠姬思来想去,拿了件蓑衣,决定亲自往河道边走一趟。
没想到不等她出门,后窗突然传来一阵“铛铛铛……”的响动,像是石子投掷围墙。那声音规律,三急两缓,正是她的亲随向她预警报信的暗号。
棠姬惊了一下,当即从侧门出去,果然在不远处的破庙里找到了重伤的亲随老姚。
老姚中了箭又淋了雨,整个人病恹恹的还剩一口气。他怕死到酒肆里再连累棠姬,索性在附近找了个不相干的地方等死。
棠姬观察了下附近,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将老姚背回了酒肆的后院。
回去之后,棠姬留意了下酒肆前厅的民夫们,他们还在喝酒划拳,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棠姬懂一点医术。她帮老姚拔掉了肩上的箭簇,又上了点金疮药。老姚惨白着脸,痛的眉毛眼睛拧成一团,但汇报起任务细节却是分毫不漏。
“老板娘,高大人让我在丙字号水门下放了炸药,只等天黑就炸渠。但是没想到雨下的太大了,那批石漆不纯,我努力了很久都没有把火点起来……郑子徒来的也太快了……但是我留了个心眼,炸药上留的是魏国的标记,不会有人发现这批东西跟我们韩国有关……”
棠姬听到要炸渠的事情时惊了一下,但是想起那位纨绔上官的模样,顿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点了点头,熟练帮老姚缠上了绷带。
棠姬不是雍国人。她出生在千里外的韩都新郑,十四岁时被送到雍国的都城长安做暗桩,到现在已经整整九年了。老姚也是她从韩国带来的家臣。
不同于别国的暗桩预算充足,韩国的城池被周围的大国瓜分殆尽,国库比韩王的脸干净。棠姬这些年差不多是自费工作,偶尔还要贴钱买上官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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