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位玥美人虽年龄尚浅,资历也并不深,却远不能小觑,这一点,孟长沐早在初次晤谈中便体会到了。眼下虽听她如此说,但他提起的心并未因此放下。且不说他无法洞测她心中所想究竟为何,更况如今多年的秘辛被察觉到,他很难稳住心神静心思量。
“美人思虑周善,微臣在此谢过美人。”他敛衽作揖,宽大的袖摆掩住了他的神色。
宋湘宁黛眉微舒,纤指在案几上轻轻扣了扣,朱唇浅浅扬起一抹娇色,目光转向兰若,只微微一凛,后者便会了意。
“大人是聪明人,既有此丹诚恳切之举,想必也知我并非有意为难。”
宋湘宁端然:“能在那么多明争暗斗中周旋自身,你我都不是愚懦之人。只是大人与婕妤或为情自殇,时有失了分寸。我今日留下此帕,借此点拨大人,自也有我的缘故。”
她轻轻拨了拨盖碗上的茶盖,唤道:“兰若。”
兰若走至孟长沐身前,将掌中绢布缓缓递上:“美人一直觉得宫宴落红一事有蹊跷,当日意外看似是冯才人而为,仔细一想,却处处存疑。而不久后,美人便从室中发觉了此可疑之物,还请大人查验。”
孟长沐至此方知宋湘宁真正用意,恐怕是想借他之手探清害她腹中之子的幕后凶手。孟长沐在深宫中逢迎多年,素来秉持中立,不愿结为任何一派,以明哲保身为道。但深入漩中,又岂能全凭一己之念。何况……他在此深宫之中,有着不浅的羁绊。
他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声,似是认命,又似是抒怀。而后他伸手接过兰若所递之物,取出银针翻拨了些许药渣,又浅闻了片刻,眉间渐渐凝重了起来。他沉吟半晌,斟酌着道:“恕微臣医术浅薄,此物非寻常药物,实为少见,微臣未敢断言。”
宋湘宁听出话中之意,手中的动作顿了一顿:“大人心中有何忖度,不妨说来一听。”
孟长沐思量片刻,缓声道:“此物并非中原所产。微臣攻医术多年,除精读汉家医书外,域外古籍亦略通些许。若微臣没有猜错,此物应是产自西梁琅岭山的薇衔草。薇衔草性猛效烈,化瘀解毒之效功同造化,但因药性太猛,耗气伤血,一般少为人用,而用时也会掺入药性无忤的温补之物中和。不仅如此,”
他顿了一顿,终是道:“正因如此,琅岭薇衔更是尤为孕妇所忌。女子孕期体弱气虚,万受不得此等性烈之物。只是有一,此药善趋气血充盛之处,先施其效。若孕妇服用此物,薇衔之效会先作于母体而非胎儿,待母体气血耗尽,才会转置胎儿。”
虽心中早有猜量,但听他此言,宋湘宁的心不由还是冷了半截,她强撑着端容,正声问道:“若如大人所言,此药质性猛烈,那为何齐太医日日为我诊脉,却察不出丝毫异常?”
孟长沐的声似低了低:“薇衔性虽烈,但凡药皆视其量而行,量过则害,量不足则功不及。”
宋湘宁朝他投来淡淡一瞥,孟长沐心有不自,微垂下了头。宋湘宁轻声一笑,替他说了后句:“且能否诊知,脉平与逆,皆在医者一家之言,旁人又岂能知晓?”
她自哂:“若有那权势滔天之人存心不让我知,我又岂能知晓?齐太医离宫那一日,我便应想到此处,可惜……”她摇了摇头,“想必那人知晓我陷于思子之痛不能自处,无暇念及此外之事,忽而趁及斩断疑迹,也料定不会引我留心。”
宋湘宁平下眸中痛色,面上化作一片冷意。她从榻上缓缓起身走下:“伤于母体而非胎儿,看来此人本意是想去母留子了。”
“美人……”许是二人的话太过骇人,兰若心中发麻,她不由轻轻唤了一声。
他本不欲行于水上,但如今一脚已踏入此船,又有把柄落此,他看似尚有徘徊之地,实际上已没了转圜之择。
孟长沐只能暗声自劝,将紧绷的心弦舒缓一二。
宋湘宁眸色如墨,深不见底,她止住了方才之话,而是道:“孟大人,你今日于我有恩,无论日后如何,我不会忘了你这份恩情。今日之事便至此吧,劳神许久,想必大人也乏了,我便不多留大人了。”
孟长沐悬起的心缓缓放下,他俯身拱手:“微臣告退。”
兰若未得主子之令,不敢相送。她抬眼望向宋湘宁,后者却并未给她一丝余光,而是转身走入了内室。
兰若心有戚戚,忙抬脚跟了上去。
“美人……”兰若犹豫着喊了一声,女子却只安然坐于妆台前,留给她一个背影。
兰若眼中一热,她跪下道:“美人,奴婢知错了。”
女子终有了反应,却仍未回头,她声色淡淡:“你何错之有?”
兰若才欲张口,眼中之泪已然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奴婢……奴婢……”她羞愧交加,几欲说不出话来,“奴婢不应逆了美人的意,美人与奴婢恩重如山,日日待奴婢如同亲姊妹一般,奴婢实不该对美人存有二心。奴婢,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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