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凌晨三点的写字楼还亮着半层灯,你趴在会议桌上的影子被顶灯拉得很长,像浸在水里的宣纸,慢慢晕开,边缘软乎乎地蹭着墙角的绿萝,连叶片上的绒毛都看得清。
那影子随着你的呼吸轻轻起伏,像艘搁浅在浅滩的小船,船帆耷拉着,却还藏着一点不肯沉的劲儿。
我推开门时,散落的文件在你手边堆成小山,最上面那张印着竞争对手的恶意声明,红章刺眼得像一道未愈的疤。
“他们挖走了技术组三个核心成员。”
你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指尖在声明上的“不正当竞争”字样上反复摩挲,指节泛白。
我注意到你面前的咖啡杯空着,杯底结着一层褐色的渍,像我们刚创业时,在通宵打印店门口踩扁的易拉罐。
那时,你说“困难就像易拉罐,看着硬,踩下去就扁了”。
我往杯里续了半杯温水,杯壁上的水雾沾了你的指尖。
你突然抬头,眼底的红血丝比文件上的红章,更扎人:
“要不……把准备给宝宝换那套学区房的钱挪出来?先稳住团队。”
我总想起上周去看那间带院的房子,阳光把院子晒得暖烘烘的,宝宝穿着虎头鞋,摇摇晃晃扑到院角的石榴树下。
树上刚挂了几个青疙瘩似的小果子。
他仰着脖子,小胖手使劲抓,嘴里含混地喊“果果——果果——”,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淌。
你当时蹲在他身后,指尖轻轻扶着他的腰,怕他摔着,眼里的笑漫出来,混着阳光淌了满地。
你扯了扯他的小袜子,声音软得像刚蒸好的米糕:
“等咱们搬进来,就给这树围圈木栅栏,刷成白的,又好看,又省得咱娃扑腾时磕着膝盖。”
他似懂非懂,转身抱住你的脖子,把满是口水的脸往你衬衫上蹭,你也不躲,就那么笑着任他闹。我站在门廊下看着,风卷着石榴叶的影子在你俩身上晃,突然觉得,所谓家,不就是这样吗?
有个人记着你说过的话,有个小不点儿用最莽撞的方式缠着你,连院子里的树,都盼着你们给它搭个小窝。
我伸手覆上你攥着文件的手时,你的指节还在微微发颤,像寒风里打卷的树叶。
掌心相贴的刹那,我忽然想起创业园那个溽热的夏午。
你蹲在台阶上改方案,我把冰镇汽水贴在你手背上,你猛地抬头,眼里的光烫得人不敢直。
此刻,你掌心的温度,竟和那天的阳光一样,带着点慌,又藏着一股不肯凉下去的热。
“房子可以慢慢等。可人心要是散了,再大的房子也填不满。”
我轻轻掰开你蜷起的手指,指腹蹭过你虎口处磨出的茧,那是常年握笔握刻刀磨出的印记。
我顿了顿,看你睫毛颤了颤,又补上一句,声音轻得像怕惊了什么。
“而且咱不用动那笔钱——你忘啦?技术组小王他爸爸上周来看他,摸着咱展厅里那套榫卯书架,直夸‘手艺扎实’,说要跟你学打楔子;
小李女朋友昨天还发微信,说她新拍的木工vlog火了,正好免费给咱拍一支‘匠人故事’做推广。”
你睫毛上的水汽像是凝住了,就那么定定地望着我,眼底的红血丝渐渐淡成浅粉。
恰在这时,窗外的雨像是被谁猛地掀了闸门,“哗啦啦”泼下来,砸在玻璃上的力道又急又密,像是在为刚才那句“不用怕”鼓掌喝彩。
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把远处的霓虹晕成一片模糊的暖。
我恍惚间竟像当年创业园那盏总接触不良的路灯,明明灭灭里,却照得人心里亮堂。
“他们……”
你喉结滚了滚,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敢信的涩,“他们真这么说?”
我没答话,只是把你的手往我这边带了带,让掌心贴得更紧些。
雨声里,仿佛能听见当年我们在创业园台阶上,踩碎易拉罐的脆响,听见便利店微波炉“叮”的一声轻鸣,听见无数个深夜里,你我对着电脑屏幕叹气又重新打起精神的呼吸——原来,那些被我们以为早就过去的日子,早把力气悄悄攒在了一起,像榫卯嵌进木头,看着松,实则咬得紧紧的。
我从文件堆里翻出一本旧相册,翻开第一页——
那是五年前,你蹲在车间地上,手里举着一块刚打磨好的榉木板,身后堆着比人还高的废料。
“你看,”我指着照片里你衬衫上的补丁,“那时候我们连买新衬衫的钱都省着,不也把第一套家具设计图熬出来了?现在我们有团队,有客户,还有个会喊‘爸爸加油’的小福星,怕什么?”
宝宝的笑声突然从走廊传来,保姆王阿姨抱着他站在门口,小家伙攥着个木头小飞机。
那是你昨晚用废料雕的,机翼还歪着。
“爸爸,飞!”
他把飞机往你怀里扔,塑料奶嘴从嘴里滑出来,掉在文件上。
你下意识接住飞机,指尖蹭过奶嘴的温度,突然笑了,眼里的雾像被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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