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几日,终于放晴。阳光透过账房的窗棂,在铺满纸张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微尘,混合着阳光晒暖后的墨香和旧纸特有的味道。
林晏清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将目光从眼前新送来的一批文书上移开。这些情报碎片比往常更多,也更杂,仿佛各方势力都在这个秋收冬藏的季节里活跃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习惯性地开始进行预处理——分类。指尖划过不同质地的纸张,目光快速扫过迥异的笔迹。有边境驿卒潦草记录的零星马队调动,有京城某位笔吏工整抄录的朝会争议片段,关于明年春祭的预算,有来自江南的私信,抱怨漕运衙门新规带来的不便,甚至还有几张从茶馆听来的、语焉不详的江湖传闻。
杂乱无章,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
但对林晏清而言,这已是熟悉的挑战。她起身,走到那面已被她征用许久的墙壁前,上面贴着的巨大纸张早已画满了各种符号、连线和注释,如同一张正在不断生长的、错综复杂的神经网络。
她需要更新这张“战略地图”。
首先,是时间线的延伸。她取过新的空白纸片,将今日收到的信息按照推断出的时间点,逐一粘贴在时间轴的相应位置。这个过程需要极强的耐心和推断力,许多信息没有明确日期,需依靠内容中提及的其他事件、节气或人物状态进行交叉定位。
“十月廿七,北境,小股骑兵骚扰报告…与三日前‘黑石部落首领幼子抵达王庭’的消息关联度中等,可能为炫耀武力或试探反应。”
“十月三十,京城,吏部考功司主事外放…与此前‘其岳父、都察院副都御史称病告假’关联度极高,疑似派系斗争结果。”
她低声自语,用极细的炭笔在纸片上写下标注,如同给代码添加注释。
接着,是关系网的扩充。新的人名、地名、机构名被添加到图谱上,用不同的几何图形标注,圆形代表个人,方形代表机构,三角形代表地域。然后,开始绘制关系线。
实线代表明确关联,隶属、血缘、交易。
虚线代表推测关联,疑似合作、立场相近、利益相关。
波浪线代表冲突或对立。
箭头表示影响或动作的方向。
不同颜色的细线则表示不同的关系类型:政治、经济、军事、社会。
她的动作流畅而专注,眼神锐利,完全沉浸在信息构建的世界里。阳光勾勒着她的侧影。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棉布袍子,因为天气转寒,领口微微竖起,衬得一段脖颈愈发纤细白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手指算不上特别修长,却十分灵巧,捏着炭笔在巨大的图谱上精准地添加着细节,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恍然落笔,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周遭古旧环境奇异地融合在一起的、专注而智慧的气息。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萧煜的身影出现在账房门口。他今日未着轻甲,只穿了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墨发以一枚简单的玉冠束起,更显得身姿挺拔,肩宽腰窄。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秋日清冽的空气,面容依旧冷峻,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和属于武将的肃杀之气。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背对着门口、正专注于墙上图谱的林晏清身上。那纤细却挺直的背影,那正抬起、露出白皙手腕和那个奇异金属手环的手臂,以及墙上那幅庞大、复杂、远超这个时代理解能力的关系图谱。
赵先生和小五慌忙起身行礼:“王爷。”
林晏清被惊动,回过头来。见到萧煜,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迅速垂下眼帘,放下炭笔,转身行礼:“王爷。”动作略显仓促,颊边那缕碎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被她下意识地用手指勾回耳后,露出一小片细腻的耳廓和那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小的耳洞。
萧煜的目光在她耳廓处极快地掠过,随即落在那面铺满墙壁的图谱上。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深沉,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一步步走近。
他没有看林晏清,而是直接站定在那幅巨大的关系网前,沉默地审视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线条、注释,在他锐利的目光下被飞速解读。他看到了一些他已知的关联被清晰地可视化,也看到了一些他此前未曾注意到的、隐藏极深的潜在联系,被那些虚线和问号巧妙地提示出来。
这已不是简单的整理归纳,这是一种近乎恐怖的洞察力和推演能力,将碎片化的信息赋予了战略层面的意义。
他的目光久久停驻在图谱的某一处角落,那里几条看似无关的虚线与几个被标注为“需重点关注”的方形和圆形连接在一起,指向一个关于漕粮冬季储备的潜在风险点。这是他麾下谋士都尚未明确提出过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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