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深带兵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回到南康,已是大半年后,到了元钺元年的秋天。
木漪来南康也已经十个月有余,虽然新朝建都于此,兴复中原礼制,再兴土木,凿井灌田,让百行百业重新发展起来,力称其为第二个洛阳,但木漪在这里过得,却不像在中原那么舒坦。
南康十六郡,除去垄头萧氏,吴郡有朱张顾陆四氏,会稽郡有山阴孔氏,还有阳羡周氏,秣陵纪氏等三十多户大姓,利益盘根错节,聚内排外。
她不惜改姓为周,有心借着周家的薄面和县君头衔东山再起,一开始没什么起色,好在元钺帝在本地萧氏周旋下,渐渐被大部分的南方大族所接受,王的威严一立,便如在南北的隔阂间打开了一条缝隙。
木漪得以在夹缝中喘上一口气,马不停蹄开了北绣绣坊和马场,抢先了一众北方来的生意人,挣到了第一笔在南康的本金,置了宅子奴仆,但终究比之前在西平郡的规模要小些。
她意识到自己在走一条下坡路,要想长虹不倒,必须等一个适当的机会,借机融入这些本地的世家大族,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份子,这生意才能继续开展下去。
这一等,便等到了秋疫,木漪已提前囤了不少治疫的草药,是以并不慌乱。
她现在是真正的要养家糊口了,上有周汝这个母亲,下有燕珺这个痴狂小儿,八岁的男儿郎,没爹没娘,开始在家中撒泼打滚,上蹿下跳。
她为了能不带孩子,宁愿在外忙得焦头烂额,忙到没意识到这一大批药,会是她融入世家的一个机会。
直到石璞第一个上门求药。
说来,石璞也帮过她不少忙,南下之初,她们一帮人没地方可住时,是石璞借人脉找了一处住所,直到她自己买了这宅子,才真正从他那处搬出来。
这世上总有些女子是逃不过命运的,比如十四公主。
她在第二胎时难产去世,留下一大一小两个女儿,新帝与十四公主在洛阳时关系就不亲密,如今南迁,这两个小辈新帝更是没空关心。
石璞在宫里一下变得处境尴尬,没有公主还谈何驸马呢?
他便带着两个女儿从宫中搬出来璞,自己做起了生意。
谢春深回来后,陈擅的死从他口中传出,盖棺定论,这下所有人都知道陈擅是真的死了。
周汝以泪洗面之余,木漪只好接管角色,替陈擅养大这个幼儿。
这么看,两人也算同病相怜。
于是这十个月相处下来,旧情加新谊,已成很好的朋友。
下人说石先生上门讨药时,木漪闻着静心香,撑着下巴睡着了。
周汝摇她,她迷瞪瞪睁开眼。
周汝微笑:“石先生来了。”说罢帮她收拾掉案上的账本。
木漪起身,撩开帷幕出来穿履:“药在二楼的避雨仓内存放,你需要多少?”
说着已经朝避雨仓的地方走去,石璞忙将手里两个女儿交给下人:“小公子在吗?”
下人一手接了一个,“在呢,城里也起疫后,县主就不让公子去书塾了,怕染着病。”
石璞点了点头,让下人带了她们去找燕珺,自己转身追上木漪。
她走得有些快,石璞三步并二,上前一手将她拉住:
“欸,你别急。”
她不着痕迹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回来,“不是我要急,我已经约了绣庄管家看新进的染料,一会儿就要出门。”
石璞闻言牵唇一哂:“那先缓一缓吧,管家什么时候都能再见,我要说的事情,对你会更重要些。”
木漪接话,“你不是来找我讨药的?”
“是我来找你,但我也是受其他人所托。”
木漪这才停下脚步转过了身,“何人辗转来烦动你,他都能烦动你了,我怎会不认识,为何不直接来找我?”
石璞报之一笑,蓄胡的脸上,眼睛格外清亮。
木漪心头一跳,“不会是——”
石璞点点头。
“是萧家。”
木漪忙又回头走,石璞又欸了一声,她扬声,“先不找药了,我们回茶房从长计议!”
萧家作为垄郡的大族,愿意接受新帝,与王室最为密切。
一时人称“陈与萧,共天下”。
木漪也想投桃报李,攀一攀萧家,打开在南康的局面,但萧家一直不怎么爱理睬她,木漪猜想,大概是太子先对她有意见。
当年还是太子的陈舆,想求她私地转为官田,被谢春深挡了回去,她也就此成了陈舆眼中“自私自利,一毛不拔”的人物。
虽然这八个字确实是她的本性,但被太子厌恶,比她直接损失钱财弊端更大,这一切的根源,还要归咎于谢春深不在她身边,陈擅也死在了洛阳。
没人能再罩着她了。
萧家借石璞这半个皇亲抛来此橄榄枝,也就是太子对她转变了态度,那么,会不会和谢春深刚带兵回来了有关……
“木芝,木芝,你在出神吗?”
她猛然回神。
眼睛里漫入袅袅的茶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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