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冬夜,是凝固的墨汁,是无声的利刃。鹅毛大雪在惨白的街灯光晕下狂舞,将这座被日寇铁蹄践踏的远东都市裹进厚厚的、令人窒息的白色裹尸布中。中央大街两侧的巴洛克建筑如同沉默的巨人,黑洞洞的窗户像是被剜去的眼窝,冰冷地凝视着死寂的街道。宪兵队的铁蹄踏过积雪的声音,如同丧钟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肃杀与压抑。 道里区边缘,一条狭窄、堆满废弃杂物和冻僵垃圾的后巷深处,一扇不起眼的、落满积雪的厚重木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隙。几道裹挟着风雪寒气的身影如同融入暗影的幽灵,迅速闪入。沉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狂风的怒号与街面的死寂隔绝在外。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地下室,空气浑浊,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劣质烟草和一种地下空间特有的、带着铁锈与霉菌的潮湿气味。一盏悬挂在低矮天花板上、蒙着厚厚油垢的煤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照亮这方狭小的避难所。废弃的木箱、沾满油污的工具和半匹破旧的帆布随意堆放,构成简陋的掩体。 “安全。” 穿山甲魁梧的身影紧贴着布满水渍的墙壁,侧耳倾听片刻,紧绷的肩背才缓缓放松。他摘下破旧的火车头帽,拍打着身上的积雪,锐利的目光扫过逼仄空间内的每一个人。 赵大山和铁牛立刻瘫坐在冰冷的木箱上,摘下冻硬的狗皮帽子,大口喘着粗气,呼出的白雾在昏黄的光线下缭绕。老钟顾不上喘息,立刻将背上刚刚放下的、裹在厚毯子里依旧昏迷的林薇轻轻安置在相对避风的角落帆布堆上,小心翼翼检查她被流弹擦伤的手臂。苏婉婷小脸冻得青紫,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许明夏身边。 许明夏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砖墙,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藏在内襟口袋里的笔记本。从磐石洞后山那九死一生的冰裂缝逃出,穿越风雪弥漫的山林,再混入这座如同巨大囚笼的哈尔滨城,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身体的疲惫和旧伤处的隐痛都被高度戒备的神经压制着。她看向身旁—— 陈铁柱沉默地站在门边阴影里,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像。他高大的身形在地下室低矮的空间里更显压迫感。粗劣伪装过的棉大衣下,肩腰的伤口在长途跋涉和紧绷状态下隐隐作痛,右臂的麻木感也未完全消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的目光透过门缝上方狭窄的透气孔,死死盯着巷口偶尔晃过的、带着刺刀寒光的日军巡逻队影子,眼神如同淬过冰的刀锋,锐利、冰冷,燃烧着无声的怒火与刻骨的仇恨。这座他曾熟悉、如今却充满屈辱和血泪的城市,每一寸空气都让他窒息。父亲的血仇,731的罪证,武田雅人这个行走的“地狱火”核心,如同三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冰封之钥的线索就在咫尺之遥的山田医学院,那是龙潭虎穴,却也是唯一的希望!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
三长两短,节奏清晰的敲门声,如同暗夜中的心跳,突兀地响起在门外风雪声中! 所有人悚然一惊!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穿山甲、赵大山、铁牛如同受惊的猎豹,瞬间扑向门后和掩体后,枪口无声抬起,对准门口!陈铁柱猛地回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右手已闪电般按在了腰间的刺刀柄上!地下室的气氛瞬间凝固,杀机弥漫! 许明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陈铁柱的衣角,冰凉一片。 笃…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穿山甲眼神一凝,脸上的戒备稍缓,同样用指关节在门板上回应了几声暗号。 吱呀——
木门被小心地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灌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 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裹着厚重的黑色毛呢大衣,如同融入阴影的猫,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她迅速反手关上门,摘下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宽檐呢帽和厚厚的羊毛围巾,露出一张年轻、冷艳、却带着浓浓疲惫和风霜的脸庞。她的五官精致,鼻梁挺直,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寒潭深水,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又带着一种几乎被沉重压力压垮的脆弱感。她肩头落满的雪花迅速融化,在黑色大衣上留下深色的湿痕。 “叶秋桐?!” 穿山甲显然认识来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如释重负。 “是我。” 女子的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带着南方口音的软糯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质感。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地下室内的众人,在角落昏迷的林薇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落在陈铁柱和许明夏身上,尤其是在许明夏沾满尘污却难掩清丽的脸庞上停顿了片刻,眼神复杂难辨。 “情况?” 穿山甲言简意赅。 叶秋桐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急促的呼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城门口的盘查比预计严三倍!新增了关东军特高课的便衣甄别组,带了三条狼青犬!所有入城者,尤其是青壮年,必须脱帽、除围巾,核对良民证照片细节和掌纹!稍有迟疑或对不上号,立刻带走!林大夫的伤…怎么来的?” 她语速极快,目光再次瞥向林薇。 “路上遭遇鬼子小队,交火,被流弹擦伤了胳膊,加上冻饿,撑不住晕了。” 赵大山闷声道。 叶秋桐点点头,眼中忧虑更深,但显然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你们的掩护身份暴露风险太高。尤其是…”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陈铁柱身上,带着审视,“这位兄台的身形气质,瞒不过老练特高课的眼睛。还有这位女士…” 她看向许明夏,“太惹眼。你们这样,接近山田医学院外围都是奢望。” “那怎么办?硬闯?” 赵大山瞪眼。 “硬闯是送死!” 叶秋桐冷冷道,随即语速更快,“我接到‘穿山甲’的信号后,临时做了调整。城西‘老裁缝’那里备好了新的身份文牍和衣物。你们需要分成两组。” 她看向陈铁柱和许明夏,目光锐利:“陈队长,许大夫,你们俩的身份是——从新京(长春)投奔哈尔滨亲戚,准备在圣母帡幪教堂举行婚礼,却因风雪受阻的年轻夫妻。许大夫已有两个月身孕。” 她的话如同重磅炸弹,让许明夏瞬间瞪大了眼睛,脸颊无法控制地飞起两朵红云,下意识地看向陈铁柱。 陈铁柱同样身体一僵,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泛红!他猛地别过脸去,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被什么噎住,那只按在刀柄上的大手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夫妻…婚礼…身孕…这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带来一阵莫名的慌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不敢看许明夏,只觉得这狭小地下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滚烫稀薄。 “陈队长体型硬朗,扮作年轻丈夫勉强说得通。许大夫气质清雅,只需稍作憔悴病弱打扮,加上‘孕中不适’为由,行动迟缓些也能遮掩过去。最关键的是,孕妇这个身份,是目前最不容易引起特高科深度盘查的掩护。” 叶秋桐无视两人尴尬的反应,冷静分析,如同在布置作战计划,“你们的目标是马迭尔旅馆,那里鱼龙混杂,但安全屋相对可靠。接头暗号是…” 她快速交代着细节,又从大衣内袋掏出两份崭新的、贴有模糊黑白照片的“满洲国”良民证和一叠皱巴巴的满洲国纸币塞给穿山甲。 “其他人呢?” 穿山甲沉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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