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只剩下我一人。 春风穿过雕花的回廊,带着远处几株迟绽玉兰的甜腻香气,也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电子设备的低鸣——“嘀…嘀嘀…嗡嗡…”这声音细微却固执,在一片沉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循声望去,只见水榭旁那架虬枝盘结、开满淡紫色花穗的百年紫藤下,斜倚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量极高,穿着一身剪裁极尽奢华的烟灰色高定西装,面料在晨光下流淌着低调而内敛的丝绸光泽。姿态慵懒至极,仿佛骨头都是玉做的,天生就该这般倚着。一张脸生得极好,眉目如画,尤其一双眼睛,清澈得能映出紫藤摇曳的花影,却又深不见底,如同沉静的琥珀,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倦怠。正是贾宝玉——或者说,是这个时空里,我那位赫赫有名的“表哥”,贾氏集团现任执行总裁,贾瑛。
只是此刻,他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手中那块薄如蝉翼、边框流淌着幽蓝冷光的透明屏幕。修长如玉雕般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地滑动、点击,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指尖划过之处,屏幕上跳跃着令人眩晕的、不断刷新的彩色数字流,缠绕变幻的霓虹曲线,以及一些形态诡异、闪烁着金属冰冷光泽的虚拟造物影像——有时是悬浮的宫殿楼阁,有时是旋转的奇兽图腾。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古龙水味,混合着紫藤甜腻的香气,还有…一种名为“金钱永不眠”的隐秘亢奋气息。
“表妹醒了?”他头也没抬,声音清越,带着点刚睡醒似的鼻音,懒洋洋的,像羽毛搔过心尖,却掩盖不住那份骨子里的疏离,“气色看着还是弱,这园子湿气重,回头让忠叔给你屋里多添个除湿器,”他说话间,眼皮依旧没舍得离开屏幕半分,只是指尖在屏幕上流畅地画了个圈,一个虚拟的、由无数细小蓝色光点构成的“阿尔卑斯雪峰”三维模型瞬间在他指尖生成、旋转,散发出冰冷而虚幻的淡蓝光晕,“最新款的,带负离子和智能香薰,能完美模拟阿尔卑斯山清晨的空气,对肺好。”那虚拟的雪峰在他指尖旋转,寒气仿佛隔着屏幕都能透出来。
我看着他指尖那虚幻冰冷的“阿尔卑斯山”,再看看自家院墙上那几道刺目的、代表现实困境与法律碾压的鲜红封条,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感和尖锐的讽刺猛地冲上喉咙,噎得我几乎窒息!这就是我的“宝哥哥”?那个曾为落花流泪、视功名如粪土的怡红公子?如今满脑子只剩下“元宇宙”、“数字资产”和“智能生态”?
“多谢表哥挂心。”我扯了扯嘴角,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一点属于记忆中“林妹妹”的、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尖刻——这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只是眼下,栖梧更关心的,是这宅子还能不能保住,让我有地方呼吸…真实的空气。”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锐利地划过庭院,最终牢牢钉在那些在阳光下鲜红得刺眼的封条上。
贾瑛似乎这才舍得从他那块价值连城的虚幻世界里分出一丝心神。他终于抬起眼望来。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眸子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质感,里面清晰地映出我苍白紧绷的脸,以及身后那几道如同血痕般的封条。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极好看,带着点孩子气的无辜,又藏着洞悉一切的、令人心头发寒的玩味。
“宅子?”他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什么幼稚的笑话,指尖随意一划,屏幕上那虚拟的雪山瞬间崩解成无数光点,消散无踪。“身外之物罢了。”他站起身,颀长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走近几步,雪松与紫藤的香气更浓烈地包裹过来。他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离我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额发,声音压得低沉而磁性,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重要的是‘存在’,是‘共识’,是链上的价值锚定。这园子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他刻意停顿,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评估稀有艺术品般的审视,“你我此刻的呼吸,所思所想,都可以上链,都可以NFT化。只要‘故事’讲得好,共识够强,百亿债务?”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不过是一串可以归零也可以暴涨的…代码而已。”
他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睥睨一切的慵懒贵公子模样,仿佛随手丢弃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玩具。指尖在屏幕上优雅地一点,一个比刚才更加宏伟、由无数细小金色光点构成的、繁复华丽到令人目眩的“大观园”三维模型瞬间在他掌心上方旋转、放大,流光溢彩,飞檐斗拱,曲水流觞,美轮美奂,比眼前这真实的、贴着封条、透着腐朽气息的破落园子不知辉煌壮丽了多少倍!虚拟的金光映亮了他半边俊美的侧脸,也映得现实中的一切更加灰败不堪。
“看,”他语气轻快,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狂热,“这才是未来。真实的废墟,腐烂得再慢也是腐烂,哪有虚拟的永恒宫殿值钱?”
我看着他掌心那悬浮的、金光闪闪的、冰冷无形的“大观园”,又看看四周真实的、在债务阴影下摇摇欲坠的亭台楼阁。阳光穿过紫藤花架,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落在他手中那悬浮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由纯粹代码构成的金色幻影上。
一股寒意,比这江南三月的春风更刺骨百倍,顺着脊柱悄然爬上,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机械手狠狠攥住,无法跳动。
这哪里是什么“通灵宝玉”转世? 分明是一块被资本洪流和数字代码彻底异化了的、冰冷坚硬、毫无心肝的…顽石!
就在这寒意与荒诞感几乎将我吞噬的瞬间,忠叔那仓皇失措、带着哭腔的呼喊如同炸雷般从垂花门外陡然响起,瞬间撕裂了庭院里诡异凝滞的空气:
“小姐!小姐不好了!刘姥姥…刘姥姥她…她一头撞在咱们后角门的石狮子上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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