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的血腥味被夜风卷上城头,混杂着硝烟和尸体焦臭的气息,令人作呕。厮杀声短暂停歇,叛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城下层层叠叠的尸首和破损的攻城器械,在火光照耀下如同地狱绘卷。
短暂的喘息之机。兵士们靠着垛口瘫坐,抓紧时间吞咽着干粮清水,包扎伤口,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麻木。民夫们沉默地搬运着伤员,补充着消耗巨大的滚木礌石。
总兵周淮一把抹去溅在脸上的血污和黑灰,走到萧彻身边,声音因长时间的嘶吼而沙哑不堪:“大人,叛军攻势太猛!我们的伤亡不小,滚木礌石消耗远超预期!再这样被动守下去,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他眼中布满血丝,指着城外那片再次陷入死寂、却仿佛孕育着更凶猛风暴的黑暗:“探子回报,晋王主力已至,正在十里外扎营,随时可能投入生力军!我们必须趁他们立足未稳,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部署!末将愿亲率一支敢死队,夜袭敌营!”
几名浑身是伤的将领也围拢过来,脸上皆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大人!拼了吧!与其困死城中,不如杀出去,搏一条生路!”
“对!烧了他们的粮草,乱了他们的阵脚!”
群情激愤,一种绝望下的疯狂在蔓延。
萧彻的目光从城外收回,落在周淮和诸将脸上。火把的光在他眼底跳跃,却照不进丝毫暖意。
“夜袭?”他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冰水浇在烧红的铁块上,“袭哪里?晋王的中军大帐?你知道具体位置?守备如何?路线如何避开哨探?”
一连串的问题,冰冷而实际。
周淮一窒,咬牙道:“探子虽未探明中军确切位置,但大致方位已知!纵不能直取中军,烧其一部粮草,亦可……”
“烧哪一部?”萧彻打断,“晋王用兵谨慎,粮草必定分囤数处,且有重兵把守。你率多少人去?五百?一千?在这数万大军营垒中,如同滴水入海,能溅起多大水花?一旦被缠住,便是全军覆没。届时,城防兵力更弱,军心更溃。”
他向前一步,逼近周淮,目光如刀:“周总兵,你是守城主将,你的命,不是用来赌气的。”
周淮脸色一阵青白,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休整完毕,明日发动更猛烈的攻势?!我们……我们快守不住了!”
“守不住也要守。”萧彻的声音斩钉截铁,“守不住,是因为我们还没把每一分力气,每一块石头,每一支箭都用在该用的地方!”
他猛地转身,指向城外那些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叛军营地:“晋王巴不得我们出去。野战,是他的优势。他兵力数倍于我,以逸待劳,正张开了口袋等着我们钻进去!你现在出去,不是搏一条生路,是带着全城将士和百姓,跳进他煮好的油锅!”
他的话像沉重的石头,砸在每一个热血上头的将领心上。
“那……那我们该如何?”一名副将声音干涩地问。
萧彻眼神幽深,看向黑暗的远方,那里有晋王的主力,也有他早已撒出去的网。
“守。像钉子一样钉死在这城头上。”
“耗着他。”
“他的粮草,他的军心,他的耐心……都不会比我们更好。”
“而我们……”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等得起。”
他在等。
等晋王犯错。
等那枚深埋的棋子动。
或者,等一个他自己创造的机会。
但绝不是现在,用一场毫无胜算的豪赌,去填饱晋王的胃口。
“传令下去,”萧彻的声音恢复绝对的冷静,“所有伤员尽力救治。城墙破损处连夜抢修。清点所有守城物资,优先保障弓弩箭矢。派出死士,坠下城墙,尽可能回收叛军遗落的箭矢。”
“还有,”他看向周淮,“把你那点拼命的力气,留给明天守城。晋王的主力和攻城器械到了,明天的仗,才是真正的硬仗。”
周淮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那口提着的气猛地泄了,肩膀垮塌下去,抱拳嘶声道:“末将……遵命!”
诸将沉默散去,继续投入紧张的城防巩固。
萧彻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城外连绵的灯火,那是叛军庞大的营盘,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致命的威胁。
风险太大?
不。
是毫无价值。
他要的,从来不是赌徒的侥幸。
而是猎手的精准,和一击毙命的绝对把握。
夜风更冷,吹动他染血的衣袍。
他就像这太原城本身,沉默,冰冷,承受着所有的冲击,等待着将敌人彻底碾碎的那一刻。
第四日,破晓。
天色未明,沉重的号角声便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撕破了黎明的寂静。比昨日更加庞大的叛军军阵,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向着太原城汹涌扑来。
这一次,阵列之中多了十数架庞然大物——高耸的云梯车、包裹铁皮的攻城塔、以及需要数十人合力推动的巨型撞城锤!沉重的木轮碾过大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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