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龙睛玉玦藏凶信,蛇影刀光隐赤磷。
武侯桥下埋薪日,早有霜蹄破层阴。
上回书说到,春祭大典在即,开封府代府尊王黼一道催命符般的军令,陡落草料巡防营中。限令百人长西门庆于未时三刻前,押运新草三万斤、上好冰炭两千担入大相国寺仓场!逾期提头来见!彼时营中,刘老七胸口印着“五毒蚀骨掌”的尸身尚温,账册灰烬未冷,这分明是蔡京一党杀人焚账后,布下的借刀杀人之绝户计!
西门庆攥紧那把从灶灰中掏出的、冰冷锈蚀的铜钥,指尖被粗粝锈铁刺破也浑若不觉。营房破败四壁灌入的寒风呜咽,却压不下耳边那催命马弁冰冷刺骨的高喝。三万斤新草,两千担炭,这腌臜草料营上下空得连耗子都饿瘦一圈,仓促之间,便是刮地三尺、去借去抢,也难凑齐一半。更何况彼等所需,绝非寻常柴薪,乃是大祭专供的“上好冰炭”,炭色需乌亮,块形需整齐,杂半块石炭都不成!这烫手山芋,接是死,不接更是速死!
“兀那鸟厮!没听清军令么?!”马弁见西门庆垂首不动,厉声叱骂,手中卷成棒状的文书几乎戳到他鼻尖,“误了大祭,十颗人头也不够你填!”
西门庆猛地抬眼!那眼底哪里还有半点先前收敛的油滑市井气?一片暗沉沉的墨色翻涌,寒光如冰窟中捞出的碎冰碴子,直刺过去,竟噎得那马弁呼吸一滞,后半句斥骂硬生生憋回喉中,背后倒沁出一层冷汗。这百人长……竟似个刚从阎王殿里爬出的煞神!
“卑职,领命。”西门庆声音不高,却似金铁摩擦,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砸在地上,震得旁边噤若寒蝉的疤脸汉子等人打了个哆嗦。“大相国寺仓场,未时三刻前交割。误了时辰,卑职自解这颗项上人头,奉予王大人案前。不劳尊驾催促。”
那马弁被他眼中凶光迫得心头发毛,强撑着色厉内荏地冷哼一声:“哼!晓得厉害便好!耽搁半分,便教你……教你这破营上下鸡犬不留!”扔下狠话,竟不敢多待,调转马头,带着几个同样心底发虚的从骑,泼风也似地冲出营门,溅起无数泥点子。
马蹄声远去,破营房内死寂一片,唯余北风呼啸与伙房灶膛里漏出的几声炭火爆裂轻响。
“大…大人…”疤脸汉子脸色依旧灰败,拖着步子蹭上前来,声音干涩发紧,“这…这真是要逼死咱们呐!三万斤草料还好说些,拆东墙补西墙,各库房刮层皮下来……可那冰炭!两千担!这城里现下银钱比命贵!这等品相的硬炭,早被相府和各衙公馆定空了!咱们拿卵子去变?拿头去换?”旁边几个老兵油子亦是丧了气,瘫坐在泥地上,眼中俱是绝望。
西门庆却已冷静下来。那股子泼天凶戾之气在逼退马弁后,反倒沉入了更深的水底,只余下被市井生涯千锤百炼出的刻毒精明在眸光深处跳跃。他环视这群被磨去了所有指望的兵卒,目光停在疤脸脸上:“疤头,营中现存的草料,各库房加总,能刮出多少新草?”
“刮?刮个鸟毛!”疤脸哭丧着脸,“老鼠搬家还留三天口粮呢!库底那些陈谷烂秸倒是够数,可那是给牲口嚼的烂污货!要新草?顶破天……从耗子嘴里抠出五千斤撑死了!”
西门庆点点头,这数量比他预想稍多,但仍是杯水车薪。“冰炭呢?账面上,营里还存多少?”这是他唯一可做文章的突破口。
“冰炭?”疤脸一愣,随即惨笑,“屁的冰炭!那都是走宝盛堂的黑账!真有东西入库,也是前脚进后脚就运城南烧了灰给蔡府花圃填肥去了!营里?呵呵,去年冬留下的百十斤碎炭渣,生炕都不够烧一个时辰!”旁边几个老兵闻言,也愤愤低声咒骂起来,咒那些吞没他们活命炭火的黑心贼。
宝盛堂!西门庆眼中寒星一闪,果然又戳到这毒瘤之上!杀人焚账,贪墨殆尽,还要榨干最后一滴油!他猛地一跺脚,靴底踩碎冻土迸裂声响:“都听好了!事到临头伸脖子是死,横竖拼一把还有活路!疤头!”
“在!”疤脸被他气势所慑,下意识挺了挺腰板。
“你,带六个腿脚麻利的!拿我的腰牌,”西门庆扯下腰后一块粗铁营牌扔过去,“立即赶去城西万通商铺!给那姓曹的东家传话:就说本官说的,前几月他行贿仓场老吏偷运陈粮入库的事,爷没忘!识相的,立即把他仓里去年压着的两千斤陈炭调出来!再凑够一万斤上好新草!他敢说半个‘不’字……”西门庆咧开嘴,露出一丝牙白,“你就当街给他铺子念一念那几页‘解库质钱’的私账!让街坊听听,他五分利印子钱是怎么逼死城东王寡妇的!炭草装车,直奔武侯桥仓场!未时初刻前若不到……”他盯着疤脸那双兀自震骇的三角眼,“你也别回来了,趁早自己寻汴河冰窟窿跳下去干净!”
疤脸接过腰牌,如同捧着块烧红烙铁,手都在抖。那万通商铺的曹扒皮,暗地里放印子钱逼死人命的事,他们这帮泼皮多少听过,可谁敢捅出来?这新百人长,分明是阎王爷派来索债的勾魂使!但眼下别无他路,只得咬牙应下:“是!小的…小的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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