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老的歌谣在寒风中凝结成冰。
深冬的寒风,仿佛被神只遗忘的怒兽,提前降临并狂暴地扫荡着易水之畔。万物凋零,河流凝滞,连空气都似乎冻结成细密的冰针,刺穿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有娀氏族长的身躯,裹在那件油亮发黑、仿佛吸尽了岁月油污的老熊皮里,像一块风化了千年的岩石。皮子的边缘早已被漫长岁月和凛冽风霜磨得辨不出毛锋,露出底下枯槁如深冬枝桠的手肘。他佝偻着,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被重负压弯的姿态,站在部落石围子里那道最为宏大的石砌火塘边缘。浑浊而专注的目光,如同两道沉重的锁链,死死扣在火焰正中唯一燃烧的物体上——那根碗口粗、此时仅剩半臂长短、通体乌沉发亮、似铁非铁、似木非木的硬木巨薪。
这不是凡木。这是从有娀氏先祖的篝火中一代代守护传承下来的火种之躯!是将祖灵血脉、部族魂魄凝结其中的圣物!是这片冰雪荒原上,他们熬过漫长寒冬、抵抗无尽黑暗的最后凭依!火舌无声地、带着一种既温柔又贪婪的意态舔舐着它焦黑龟裂的躯干。焰心在最中心跳跃、搏动,散发出惊人的光和热,明烈得刺眼,像一颗被剥离出胸腔、仍在顽强搏动的赤红心脏。围绕着巨大火塘的十几双眼睛,也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直勾勾地倒映着摇曳挣扎的火光。粗重压抑的呼吸被刻意地压低、沉浊,凝滞在冰冷的空气中,仿佛稍大一点的气流,就能将这仅存的命脉彻底吹断。巨大的石厅空旷而冰冷,唯有火塘中央偶尔迸裂的柴薪,发出极其细微却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噼啪”爆响,以及火焰舔舐虚空时发出的低沉呜咽,如同大地深处的叹息。
石厅中央,紧邻火塘,简狄盘膝跪坐。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如墓穴般凝结的寂静中心,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石壁上亘古不变的岩画浮雕,线条坚硬而永恒。素白如初雪的整张羊皮祭袍,宽大的下摆如冰莲般铺展在她身下的冰冷石地上,与被火光映照也依旧沉肃如古井的面容,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鲜明对比。她的左手捧着一个硕大粗粝的深陶盆,盆沿厚重如同岁月本身,里面盛满了刚从冻土深处挖掘出的黏稠如油膏、散发着清冽刺鼻松脂气息的猛犸油膏——这是部族积攒的至宝,是维持火焰的最后血脉。她的右手,则紧紧执着一柄打磨得如同月光般光滑、长度堪比手臂的白骨针——那不是寻常的骨针,那是由部族上一代牺牲的火正,在其油尽灯枯、投身圣火以延续薪火之际,由其脚踝骨精心雕琢而成的圣物,是勇气与奉献的骨血传承!此时,跳跃的火焰投射在她无波无澜、灰如铅云的眸子里,光影明灭不定,却映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悦、恐惧或是期盼,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与火焰融为一体的专注,以及对那跳跃燃烧的火种近乎痴迷的虔敬——那是支撑着她灵魂存在的基石。
她动了。动作缓慢得如同冰雪融化,却又精准得如同历经千锤百炼。那柄冰冷的骨针被她缓缓探出,针尖沉入深陶盆中黏稠的油膏里。她的手腕平稳得不带一丝涟漪,如同一位绝世的老陶匠,正将毕生心血灌注进一件注定不朽的陶胚。粘稠的琥珀色油脂在光滑的骨针尖端缠绕、汇聚,凝结成一颗浑圆欲滴、沉重得如同凝固阳光、眼看下一瞬就要坠落深渊的油珠。整个石厅里,所有族人的心跳仿佛都被这根针尖牵引着、悬停着。简狄的手,纹丝不动,仿佛与那悬坠的命运浑然一体。她稳如磐石,将这凝聚了全族最后希冀、甚至燃烧着她生命本质的沉重“火血”,凌空移动到那跃动火焰的上方,悬停在乌沉巨薪的最边缘——一处被贪婪火舌舔舐得凹陷下去、炭化得如同焦黑琉璃、结构已至极限、濒临崩溃的脆弱节点上。
骨针尖端的油珠,在下方升腾的热浪中摇曳闪烁,牵动着下方十几颗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手腕轻轻一压——油珠,坠落!
没有预想中的轻微“噗”响,也没有火焰因油脂滋养而瞬间爆发的雀跃光晕。那颗饱含全族希冀、凝聚着简狄全部生命力与信念的油珠,划出一道微光,精准地落向那脆弱的焦黑炭化处!
然而,不可思议的、令人灵魂冻结的一幕发生了!
油珠!竟诡异地、毫不着力地、从那焦黑木皮的边缘——滑开了!如同顽劣的雨滴从荷叶上滚落,仿佛那黑炭表层裹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拒斥之膜!它无声无息,甚至带着一丝嘲弄般的轻盈,坠向了下方早已灼红炽热的炭灰之中!
嗤——!!!
一股怪异、尖锐得如同冰棱刺破耳膜的急促气雾,猛地从炭灰中窜起!原本稳定、炽烈跳跃的橘红色火焰,如同受到无形的巨力扼制,骤然向内猛烈萎缩塌陷!焰心那颗蓬勃搏动如生命的炽亮核心,瞬间被压缩得只有鸽卵大小!原本足以照亮整个石厅的明黄光芒急速暗淡、消褪,如同血液从濒死的伤口飞速流失!浓密如墨、带着刺鼻焦糊与窒息气味的黑烟,霎时间从崩塌的火焰内部狂涌弥漫开来,如同垂死巨兽临终前喷吐的最后、也是最浓烈绝望的吐息,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光和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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