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的风硬得像砂纸,刮过裸露的赭红色山岩,发出呜呜的哨响。山脚下零星散布着几处土坯垒的屯堡,堡墙上插着褪色的“明”字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戍卒裹着脏兮兮的羊皮袄,抄着手缩在墙根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北面那片被风沙模糊的戈壁地平线。自打永乐爷迁都北京,这西北边墙的烽燧便日夜不熄,鞑靼人的马蹄声如同悬在头顶的刀子。
王峰抱着气息奄奄的老白猿,新买的马驮着个瘪瘪的粗布搭链,一人一马一猿,逆着南逃的流民和北调的粮队,踩着被风沙半掩的驿道,深入了贺兰山腹地。山势渐陡,赭红的岩石如同巨兽裸露的筋骨,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穹。道旁稀疏的骆驼刺和芨芨草,在寒风中抖索着枯黄的叶子。
行了七八日,人烟绝迹。这一日,翻过一道寸草不生的赤红山梁,眼前豁然开朗。山坳深处,竟藏着一小片难得的绿意!几株虬枝盘曲的老榆树围着一汪清潭,潭水碧绿,深不见底,水面上蒸腾着袅袅白气,竟是眼罕见的……温泉! 潭边碎石滩上,生着一丛丛不畏寒的翠绿苔藓,几株野山茶顶着零星的白花,在寒风中摇曳。
“嗷……”王峰怀里的老白猿似乎被暖意惊动,费力地睁开浑浊的蓝眼,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咕噜声。
“就这儿了。”王峰勒住马,声音被山风卷走大半。他翻身下马,将老猿轻轻放在潭边一块被水汽蒸得温热的大青石上。老猿蜷缩着,枯瘦的爪子下意识地扒住温暖的石头,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叹息。
王峰环顾四周。山坳三面环抱,如同天然的屏障,将凛冽的寒风和尘世的喧嚣隔绝在外。潭水清澈,热气氤氲,带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和草木清气。潭边碎石滩平整,背风向阳。远处山脊线上,一道残破的、不知何年垒砌的烽燧石墙,如同巨兽的脊骨,沉默地指向北方苍茫的戈壁。
清净。
且有……
水。
他解下搭链,取出几件简单的物什——一口小铁锅,一只粗陶碗,半袋陈米,还有那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武当山永业地契。又寻了些枯枝,在潭边背风处拢了堆火。铁锅架在火上,舀了潭中温热的泉水,抓了把米丢进去。米粒在滚水中翻腾,渐渐散发出谷物的清香。
老猿闻到米香,挣扎着支起半个身子,蓝眼睛里有了点活气。王峰掰了块硬饼子,蘸了热米汤,一点点喂给它。老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咽,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饭毕,日头西斜。王峰寻了块半人高的扁平山岩,以指代凿,灌注道基之力,指尖划过坚硬的红砂岩,如同热刀切牛油,“嗤嗤”声中,碎石粉末簌簌落下。不多时,一方简陋却平整的石桌便在潭边成形。又寻了几块大小合适的条石,错落垒起,权作石凳。
他盘坐石凳上,望着潭中袅袅升腾的白气,听着火堆里枯枝燃烧的噼啪声,山风掠过岩壁的呜咽声,还有老猿蜷在青石上细微的鼾声。丹田内那块“振兴道门”的板砖道基,在这远离尘嚣的静谧中,缓缓流转,温润光华内敛,如同沉入深潭的古玉。自道基裂痕修复后,那股因强行冲击金丹而带来的躁动与滞涩,在这山野的宁静与温泉的润泽中,渐渐沉淀、平息。
道心……
需……
磨。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
贺兰山腹地的这片小绿洲,成了王峰与老猿的方外天地。他在潭边搭了座简陋的木屋,屋顶覆着厚厚的茅草和苔藓,墙缝糊着泥巴,勉强能遮风挡雨。屋前开了一小片地,撒了些从山外带来的菜籽,竟也长得青翠。每日里,汲灵泉煮茶,采野果充饥,观日升月落,听风过松涛。
老猿衰老得很快。银毛几乎掉光了,露出暗褐褶皱的皮肤,动作迟缓,大部分时间都蜷在潭边那块被王峰用道基之力烘得温热的青石上打盹。只有王峰煮茶时,那缕清冽的茶香飘来,它浑浊的蓝眼睛里才会闪过一丝光亮,颤巍巍地伸出枯爪,讨要半盏温热的茶水。
王峰的道袍洗得发白,浆得挺括。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绾起,几缕银丝悄然掺杂其中,被山风吹拂。他每日盘坐潭边石桌旁,或闭目内视,打磨道基;或摊开那卷永业地契,指尖拂过“武当山”三个朱砂大字,目光悠远;更多时候,只是静静望着潭水蒸腾的白气,看水中倒映的流云变幻。
丹田道基,圆融如故。筑基圆满巅峰的境界,如同被无形的堤坝牢牢锁住,任凭他如何打磨、感悟,那层通往金丹的壁垒坚逾金刚,纹丝不动。天地灵气稀薄如缕,汲取艰难。龙纹玉佩的残存龙气早已耗尽。前路……似乎真的……断了。
他并不焦躁。山居岁月,磨去了最后一丝烟火气。道心如同潭边的卵石,被温热的泉水和流逝的时光冲刷得越发温润、通透。他学会了等待。如同山间的老榆,沉默地扎根,静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惊蛰?
这一日,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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