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同赫菲斯托斯的熔炉里流淌的青铜,在雅典城邦的喧嚣与沉思中悄然凝固、延展。距离那个暴雨的黄昏,已经过去了三十余载。城邦的石墙在爱琴海的阳光下愈发显出沧桑的厚重,橄榄林的绿意年复一年地蔓延,而苏格拉底,那位曾接下坠猫的青年石匠,额角已刻上了风霜的纹路,深陷的灰色眼眸沉淀了更多对世事的洞察与对真理的执着探寻。他早已不再以凿石为生,雅典的广场、柱廊、市集,甚至私人宅邸的花园,成了他真正的“作坊”,在那里,他用锋利如凿刀的问题,敲打着人们习以为常的观念,试图剥离出坚硬核心下的真实。
在卫城脚下,一间简朴的石屋便是苏格拉底的家。屋内陈设极少,仅满足最基本的生活所需:一张木榻,一张粗糙的石桌,几个存放食物和杂物的陶罐,角落堆放着一些羊皮纸卷和刻写板。这里没有奢华的装饰,却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气息——思想交锋留下的余温,以及对简朴生活的专注。而在这个家中,有一个无声的、毛茸茸的成员。
司通。
它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在雨中瑟瑟发抖、命悬一线的幼猫。时光赋予了它流畅的体态,灰白相间的长毛浓密而富有光泽,如同披着一件由月光和烟云织就的外袍。它行动间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无声的优雅与力量感,脚步轻捷,落地无声。唯有那双金色的瞳孔,依旧深邃如古井,沉淀着远超寻常猫类的、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沉静。额间那一小撮银灰色的毛发,如同永不褪色的星辰印记,在它大部分时间都显得慵懒平静的面容上,增添了一抹恒定的神秘。
在雅典人的眼中,它只是苏格拉底家中一只安静、略显特别的猫。邻居们偶尔会议论:“看,苏格拉底那只额上有白毛的猫,倒是比人还沉稳。” 孩子们会在巷口好奇地张望,但司通总是保持着一种温和的疏离,很少与人过分亲昵,更多时候是蜷缩在苏格拉底脚边,或是在屋顶、窗台,用那双金色的眼睛,沉默地观察着这座日益喧嚣的城邦。
然而,夜幕降临,当雅典城陷入沉睡,唯有卫城上的神庙灯火与稀疏的巡逻火把点缀黑暗时,司通便悄然开始了它另一重身份的工作。
吱吱…窸窸窣窣…
黑暗的角落里,细微的啃噬声和穿梭声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老鼠,这些贪婪而顽强的啮齿类生物,是雅典城邦繁荣表象下难以根除的顽疾。它们啃噬粮仓,污染水源,传播着肉眼看不见的威胁。在司通更古老的记忆中,这种肮脏的、携带致命病菌的生物,与阿努比族那些恶毒的微型探测器、瘟疫孢子有着某种令人厌恶的相似性。
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如同两点寒星。司通的身影瞬间由极静转为极动,化作一道无声无息的灰影,融入更深的黑暗。它的动作迅捷、精准、致命。没有多余的花哨,只有最原始、最高效的捕猎本能。利爪弹出,划破空气,带起微不可闻的嘶鸣;尖牙闭合,精准地切断脊柱。每一次扑杀都干净利落,只留下角落里短暂的挣扎和一声戛然而止的吱叫。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亮苏格拉底简朴的石屋时,门口或屋角,常常会整齐地摆放着一两只僵硬的老鼠尸体。有时甚至不止两只。司通会安静地坐在旁边,舔舐着爪子,金色的眼睛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格拉底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他会平静地拿起扫帚,将那些鼠尸清扫出去,在远离水源的地方深埋或焚烧。邻居们看到,起初是惊讶,继而带着一种混杂着感激和敬畏的语气对苏格拉底说:“苏格拉底啊,你的猫真是神异!它驱散了屋里的污秽(Miasma)!这是诸神赐予你的福分,让它守护你的洁净吧!”
“污秽(Miasma)?”苏格拉底会停下脚步,灰色的眼睛带着惯有的探究看向邻居,“你指这些老鼠本身是污秽,还是它们带来的东西?如果它们本身是污秽,为何在猫捕杀之前就存在?如果它们带来污秽,那污秽又是什么?是看得见的皮毛、粪便,还是看不见的、导致疾病的东西?猫捕杀了它们,是清除了看得见的污秽,还是阻止了看不见的污秽产生?”
邻居往往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张口结舌,只能含糊地嘟囔着“诸神的意志”或“古老的禁忌”匆匆离去。苏格拉底看着他们的背影,又低头看看安静地跟在自己脚边的司通,若有所思。这只猫的行为,简单直接,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不断在他心中激起关于“因”与“果”、“可见”与“不可见”、“自然行为”与“神意象征”的层层涟漪。它似乎在用一种最沉默的方式,提醒着人们去关注那些被日常忽略的、实实在在的联系。
司通的“教导”远不止于捕鼠。苏格拉底很快发现,这只安静的猫有着一些近乎仪式化的奇怪癖好。在午后阳光最温暖的时候,司通喜欢在苏格拉底石屋后院一小片相对平整、铺着细沙的空地上活动。它并非嬉戏,而是在沙地上反复地、专注地踱步、停留,用爪子看似无意识地划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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