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的寒风终于被甩在了身后,像一匹被驯服的烈马。连绵起伏的草场铺展在眼前,绿意带着晚春的蓬勃,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与灰蓝色的远山交融。成群的牛羊散落其上,如同天神随手撒下的珍珠。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牧草、牲畜粪便和远处雪山融水带来的清冽气息,这是大月氏人世代生息的土地——疏勒河上游的丰饶谷地,张骞一行人历经九死一生寻找的目标。
司通蹲在张骞所乘那匹疲惫骆驼的驮架顶端。风拂过它灰白相间的皮毛,带着草叶和泥土的微尘。它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扫视着这片陌生的土地。不同于楼兰绿洲的局促精致,也迥异于龟兹绿洲的热闹喧嚣,这里更加粗犷、辽阔,带着一种游牧民族特有的豪放气息。远处,用厚实羊毛毡搭建的圆顶帐篷——穹庐,如同巨大的蘑菇,星星点点地散落在缓坡向阳处。牛羊的鸣叫、牧人悠长的呼哨声、还有隐约传来的弦乐弹拨声,交织成一种充满生机的背景音。
它轻轻抽动鼻翼。空气里混杂的味道让它有些新奇。浓烈的羊膻味、马汗味、燃烧牛粪饼的烟火气、某种发酵乳制品的酸香,甚至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气息,被风从更远的某个角落送来。这气息让它疲惫的神经末梢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但很快又被其他更浓烈的气味掩盖。它低下头,专注地舔舐着前爪上一道迟迟未能完全愈合的细小划痕,那是几天前在翻越一道险峻冰裂时留下的。灵能的枯竭如同沙漠中的泉眼,让身体的自愈能力也变得迟钝不堪。每一次舔舐,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使团一行人的到来,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潭,在月氏人的营地边缘激起了涟漪。月氏的牧民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妇人们抱着陶罐,孩子们躲在大人腿后,男人们则带着审视和警惕的目光围拢过来。他们身材高大健硕,脸庞被高原的风和阳光雕刻得棱角分明,穿着厚实的皮袍或羊毛毡衣,腰间大多佩着短刀,目光锐利如鹰。
甘父率先翻身下马,用略带沙哑但还算清晰的月氏语高声说明来意。他指着张骞,强调着“大汉使臣”、“来自遥远东方”、“带着和平与问候”这些字眼。月氏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张骞身上。这位历经风霜的汉使,尽管衣衫多处破损,风尘仆仆,面容消瘦憔悴,但挺直的脊梁和沉静的眼神,依旧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尊严。他缓缓下马,对着围观的月氏人,依照汉礼,郑重地拱手作揖。
一个穿着深棕色镶红边皮袍、头戴貂皮帽的老者排开人群走了出来。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是这个部落的大长老,名叫乌洛兰。他的目光在张骞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整个使团,最后落在了驮架顶端的司通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下。那眼神里没有惊奇,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
“远方的客人,”乌洛兰长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砂石摩擦,“草原的风,很少从太阳升起的方向吹来。你们的马蹄,踏过了死亡的风雪和魔鬼的沙海。这片草场,为你们的勇气敞开。”他微微侧身,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随我来,喝一碗滚烫的羊奶酒,驱散骨头缝里的寒气。”
张骞再次躬身行礼:“多谢长老盛情。大汉使臣张骞,奉天子之命,跋涉万里,只为传达和平的意愿,并寻求与贵部共商大事。”他的月氏语带着生涩的腔调,但意思表达得足够清晰。
使团被引向营地中央一片开阔地。这里显然是部落举行重要仪式或议事的地方。地面被踩踏得平整结实,中央残留着巨大篝火的灰烬。几块打磨光滑的巨石围成一个半圆,权当座椅。仆人们迅速铺上厚厚的羊毛毡毯,又端来热气腾腾、奶香四溢的陶碗。司通轻盈地从驮架上跳下,悄无声息地跟在张骞脚边,选了一处靠近篝火灰烬、相对温暖的角落伏卧下来。它看似闭目养神,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声响。它需要休息,也需要观察。
接下来的几日,张骞和甘父在乌洛兰长老的安排下,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外交接触。月氏人热情好客,美酒佳肴不曾短缺,烤得焦香流油的整羊、浓稠酸甜的马奶酒、大盆冒着热气的羊肉汤面片……司通自然也不会亏待自己。它凭借小巧灵活的身形和对食物的敏锐直觉,在营地里如鱼得水。有时叼走晾晒在毡房顶风干肉条的一端,有时在妇人搅拌奶酥的大木盆边耐心等待掉落的碎屑,甚至还成功地从看管不严的羊圈里“顺”走了一只刚出生不久、走路还不太稳的小羊羔的内脏。它满足地舔舐着嘴角残留的血腥味,感受着食物带来的、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然而,当话题真正触及张骞的核心使命——联络大月氏王庭,商讨联合东击匈奴之事时,气氛便如同高原的天气,瞬间由晴转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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