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秋,白帝城。
长江裹挟着巴山蜀水的寒意,呜咽着流过瞿塘峡口。白帝城头,素幡低垂,白茫茫一片,压得这座险峻的山城透不过气来。秋风卷起纸钱灰烬,打着旋儿,如同无数徘徊不去的幽魂。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纸灰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恸气息。
城内的先主庙(刘备庙)前,一场规模浩大的祭祀正在举行。蜀汉后主刘禅,身着素服,头戴白帻,在黄皓等宦官的搀扶下,笨拙地对着诸葛亮的神主牌位行礼。他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动作却透着一种被推搡前行的木然和疲惫,嘴里含糊地念着“相父”,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功课。台阶下,蒋琬、费祎等重臣垂首肃立,神情凝重而哀戚。再往后,是黑压压的蜀汉文武官员,人人面带悲色,气氛压抑得如同铁铸。
司通悄无声息地蹲踞在庙宇高耸的飞檐阴影里。灰白的皮毛沾染了旅途的风尘和山间的雾气,显得有些黯淡。从琉球群岛一路跋涉,循着盘古锏碎片那微弱却执着的指引,穿越吴魏交错的烽火线,它终于抵达了蜀地。然而,等待它的,不是预想中七星灯借东风的玄奥能量场,不是那位羽扇纶巾、试图以凡人之智撬动星辰的年轻智者,只有这满城的素缟和弥漫的绝望。诸葛亮,那位盘古锏碎片曾感应到的、能引动地脉星辰之力的奇才,已然星落五丈原。
它金色的瞳孔冷冷地扫过下方肃穆而悲怆的人群。刘禅的眼泪流得再真,也掩盖不了他眼神深处的空洞与茫然。蒋琬、费祎等人脸上的哀伤再沉,也压不住那眼底深处对前路的迷茫与忧虑。蜀汉的天空,随着那颗最亮的星辰陨落,已然塌陷了一半。剩下的,是沉重的暮气,和对一个强大背影的无限追忆。
就在这时,司通的目光,被大殿角落阴影里一个沉默的身影所吸引。
那人站在文武队列的最边缘,身形不高却异常结实,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有些地方打着补丁的旧式军服(显然不是蜀军制式),甲胄简陋,与周围那些鲜衣怒甲、至少披着崭新素袍的蜀汉将领格格不入。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低头垂泪,也没有刻意挺直腰板表现忠诚。他只是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诸葛亮的神主牌位,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
那里面有深切的悲伤,如同失去至亲般的钝痛;有发自肺腑的敬仰,如同信徒仰望神只;但更多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茫然和……自卑。他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透露出内心的挣扎。他的站姿,与其说是肃立,不如说是一种习惯性的、随时准备应对斥责或冷眼的防御姿态。这是一个被排斥在核心圈子之外的边缘人,一个内心充满矛盾与自我怀疑的“异类”。
司通认得这种眼神。它曾在无数被遗忘的角落见过——那些因出身、口音、过往而被排斥的生命。它敏锐的感知甚至能“嗅”到此人身上残留的、与蜀地格格不入的气息——那是北方中原的风沙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曹魏军制式武器保养油的金属腥气。
降将。一个来自敌国,尚未被真正接纳的降将。
祭祀冗长而沉闷。刘禅的哭声断断续续,黄皓尖细的嗓音念着格式化的祭文。当仪式终于结束,人群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低声的议论和压抑的叹息弥漫开来。那个角落里的身影,也默默地转身,低着头,沿着最偏僻的回廊,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司通悄无声息地从檐角滑落,如同一片真正的落叶,落在那人前方必经之路的一棵古柏枝桠上,恰好被浓密的枝叶遮掩。
那人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脚步沉重。当他走近古柏时,司通看准时机,轻盈地一跃而下!
“喵——”
一声略显凄楚、带着旅途疲惫的猫叫,恰到好处地在王平脚边响起。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回廊里格外清晰。
王平猛地一惊,几乎是本能地身体绷紧,右手闪电般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这是一个经历过无数次战场搏杀的老兵最直接的反应!他警惕地低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只体型比寻常家猫略大、灰白皮毛相间的猫,正蹲在他脚边的青石板上。猫的毛发有些脏污打绺,带着山野的痕迹,但那双向上望来的眼睛,却是纯粹而深邃的金色,如同凝固的琥珀,里面没有寻常野猫的警惕或凶悍,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悲悯?
王平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松开了。他看着这只突然出现的猫,尤其是那双奇异的金色眼睛,心中那沉重的茫然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生灵”搅动了一下。他蹲下身,动作有些笨拙,尝试着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
司通没有躲避,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王平的手指,最终没有落在司通身上,而是在离它几寸远的青石板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浓重的关中口音:“你…也是无家可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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