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九年的长安城,冬夜的风像裹了冰渣的鞭子,抽打着曲江池畔荒废的庙宇。破败的窗棂在风里呜咽,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司通蜷缩在神龛后一堆半朽的稻草里,灰白相间的毛发沾满泥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它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仿佛这样就能避开这彻骨的寒冷和无处不在的饥饿。曾经如熔金般璀璨的瞳孔,此刻黯淡无光,映着从破瓦缝隙漏下的一点惨淡月色。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几声低沉的犬吠,如同地狱传来的催命符。几条黑影堵住了破庙那歪斜的门口,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燃烧,那是饥饿与凶残的光芒。
“呜…呜汪!”低沉的咆哮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司通浑身的毛瞬间炸开,喉咙深处挤出威胁的嘶鸣,弓起的脊背绷紧如弦。它猛地弹射出去,不是迎战,而是扑向角落里一个更深的、堆满杂物的阴影!几乎就在它身体没入黑暗的同时,一条壮硕的杂毛野狗已经扑到了它刚才藏身的位置,尖利的犬牙狠狠咬在冰冷的石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呜嗷!”扑空的野狗狂躁地低吼。
司通在杂物堆里奋力钻爬,腐朽的木片、破碎的陶片刮蹭着它的身体,留下细微的刺痛。它不敢停留,凭借着猫类在黑暗中天生的优势,从坍塌的后墙一个仅容它通过的缝隙里猛地窜了出去!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了它的口鼻,身后的狂吠与追逐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来。
它瘦小的身体在长安城迷宫般的小巷里亡命奔逃,爪子在冰冷的石板和泥地上打滑。肺像破败的风箱般嘶鸣,吸入的空气带着冰碴般的寒意。它早已失去了那超越凡俗的感知能力,听不到蚂蚁在墙缝里爬行的声音,闻不到远处某个角落深埋地下的铜锈气息。它只是一只被野狗追杀的、筋疲力尽的流浪猫。
就在冰冷的犬牙几乎触及它后腿皮毛的刹那,一道低矮的、被藤蔓半掩的墙洞出现在眼前!求生的本能让司通几乎是滚了进去,身体重重撞在墙洞内侧。一股截然不同的、温暖而沉静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它。
刺骨的寒风和野狗狂躁的嘶吼被隔绝在墙外。墙内,是另一个世界。没有呼啸的北风,只有一种奇特的、低沉的嗡鸣弥漫在空气里,像是无数人同时念诵着什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又像大地深处传来的安稳心跳。这声音并不刺耳,反而像温暖的毯子,层层叠叠地包裹上来,抚慰着它因奔逃和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司通剧烈地喘息着,它警惕地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努力适应着新的环境。它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庭院的一角,月光清冷地洒在平整的石板上,映照出前方宏伟殿宇的飞檐斗拱,檐角悬挂的铜铃在微风中发出极轻的、清越的叮咚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息,还有……书卷的墨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而厚重的氛围。
这里不是民宅。司通疲惫的脑中闪过这个认知。是寺庙。那种沉静庄严的气息,它曾在某些遥远记忆的碎片里感受过类似的氛围。
它贴着墙角的阴影,小心翼翼地移动。身体依旧虚弱,奔逃耗尽了它仅存的力气。它循着那低沉嗡鸣最清晰的方向,无声无息地潜行。最终,它停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殿侧面的窗棂之下。窗户是半开着的,温暖的烛光和那低沉的诵念声正是从这里流淌出来。
司通轻盈地跃上窗台下方一个半人高的石雕莲座,将自己隐藏在巨大的莲花瓣阴影里。从这个角度,殿内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它眼前。
大殿内部空间极为高敞,粗大的朱漆梁柱支撑着深邃的屋顶。无数盏铜灯悬挂在梁下,烛火摇曳,将整个殿堂映照得金碧辉煌,光影在巨大的佛像慈悲垂视的面容上流动。殿内铺满了供人跪坐的蒲团,黑压压坐满了人。有穿着简朴僧衣的沙弥,有神情肃穆、袈裟严整的高僧大德,甚至还有一些穿着锦袍、气度不凡的俗家居士。所有人都面向大殿深处的高台,神情专注,嘴唇无声开合,汇入那宏大而低沉的背景音流。
高台之上,端坐着一位僧人。他身形清瘦,面容平和,眉宇间却蕴藏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智慧与历经风霜的坚毅。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袈裟,与殿内辉煌的装饰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异常清晰,如同山涧清泉,流过每一个角落,穿透那低沉的背景诵经声,清晰地传入司通的耳中。
“…是故,舍利弗,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僧人的声音平和而有力。
司通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这语言…它从未听过,音节奇异而流转,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感。不是它所知晓的任何一种人类语言,更非尼巴鲁的星语。然而,就在这完全陌生的音节组合中,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却油然而生。那声音里蕴含的某种特质——超越具体语义的、直指事物根本的穿透力,它曾在父亲神王阐述宇宙法则时感受过,也曾在那位雅典老人苏格拉底追问“什么是美德”时捕捉到过相似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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