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风里带着股萧瑟的利索劲儿,把最后几片顽固挂在枝头的枯叶也扫了下来,在地上打着旋儿,窸窣作响。田里光秃秃的,只剩下些收割后留下的矮茬儿,像刚剃过的头皮。打谷场上的粮食早已颗粒归仓,空气中那股新谷的甜香也淡了,换成了泥土冻僵前散发的、沉郁的气息。
但新房的院子里,却是一番与季节相反的、热火朝天的景象。秋收后相对清闲,正是赶工的好时候。春苗、英子,加上后来试探着加入的赵老憨家媳妇和村西头王寡妇,四个女人围着院子里新搭的、更大的凉棚,手指翻飞,竹篾和藤条在她们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沙沙的编织声从早响到晚,成了这小院最动听的背景音。
订单非但没因之前的举报风波减少,反而因为县里市里走了一遭,名声隐隐传开,又多了一些。除了实用的筐篮,那种紫藤编的精致小件,比如梳妆匣、针线盒,尤其受欢迎,虽然费工,但价钱能要上去,成了新的利润点。苏宁俨然成了总设计师和质检员,既要琢磨新花样,又要检查成品质量,忙得脚不沾地。
陆信则成了“外联部长”兼“后勤总管”。地里冬小麦种下后,他便把更多精力投到了外面。去公社跑得更勤,不光是为了交账,更多的是打听消息,维系关系。他话少,但递烟、点头、偶尔帮搭把手的实在劲儿,比那些能说会道的更让人放心。几次下来,他跟供销社管仓库的老头、农机站修拖拉机的师傅,甚至公社食堂的大师傅,都能说上几句话,总能带回些或有用或没用的信息。
这天,他刚从公社回来,车把上挂着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猪板油,是食堂大师傅私下匀给他的,金贵得很。
“有信儿了。”他一边把猪板油递给迎出来的苏宁,一边压低声音说。
苏宁心里一跳,接过还带着温热的油纸包:“作坊的事?”
“嗯。”陆信点头,掸着身上的尘土,“王书记透了口风,开春后,公社确实要试点搞几个社队企业。让咱们先把详细的章程和预算报上去。”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听到确切消息,苏宁还是激动得手心冒汗。“章程……预算……这咋写?”她一个编筐的,哪懂这个?
“我找李干事问了问,他给了个大概的格式。”陆信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几条要点:规模、投资、用工、预计产值、对集体贡献等等。“不难,照实填。投资……就写咱们自己攒的钱,用工写现在这几个人,以后看情况扩。产值……往实在了写,别吹牛。”
他的话总是这么实在,带着一种庄稼人特有的审慎。苏宁拿着那张纸,像捧着圣旨,连连点头:“我今晚就琢磨!”
夜里,油灯又亮到很晚。苏宁对着那张纸,绞尽脑汁。规模怎么写?就写利用现有场地,逐步扩大。投资?把家里那点压箱底的钱数了又数,加上预估的原材料成本,写了个谨慎的数字。用工?把春苗、英子、赵婶、王寡妇的名字都写上,注明按件计酬。预计产值?她算了算现在的订单量和价格,又留了点余地……
陆信在一旁,就着灯光用新砍的竹子编几个过年送礼用的精致果篮,偶尔抬头看她咬着笔头苦思冥想的样子,会出声提点一句:“产值那块,别忘了算上紫藤件,那个价高。”
两人一个写,一个编,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土墙上,交叠在一起。屋外,北风呼啸,预示着寒冬的临近。但屋里,却因为这份对未来的具体规划,而充满了暖意。
章程和预算稿反反复复改了三四遍,字迹歪扭,却满满当当。陆信最后看了一遍,没说什么,只是折好,塞进了贴身的衣袋里。“明天我去交。”
事情似乎一步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苏宁心里那根弦,却始终不敢完全放松。林秀儿和苏金宝那边,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按那两人的性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来越好。
她的预感很快得到了印证。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雪。苏宁正在院里检查一批要交货的紫藤针线盒,就见苏小玲怯生生地站在院门口,手里拎着个小布包,欲言又止。
“小玲?你怎么来了?”苏宁有些意外。自从上次李大花想塞人被她挡回去后,苏小玲就再没来过。
“二姐……”苏小玲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把手里的布包递过来,“娘……娘让我给你送点她腌的咸菜……”
苏宁没接布包,看着她那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小玲,是不是家里又出啥事了?还是……你哥又让你来传啥话?”
苏小玲被说中心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二姐……我哥他……他昨天喝醉了,在家发脾气,说……说你们现在风光了,眼里没老人了……还说……说要去公社告你们……说你们雇人干活是剥削,挣的钱来路不正……娘劝不住,让我……让我来跟你说一声,让你们……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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