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大帝那声“冥顽不灵”的叹息,并未裹挟怒意,反倒像是确认了某种既定轨迹。我那关于“爱”的宣言,似乎并未触怒神威,只是被归为一种需要被“审视”乃至“修正”的认知偏差。
“也罢。”那浩瀚意志仿佛做出了决断,“汝既执迷于此红尘情愫,朕便让汝亲眼见证,这所谓的‘爱’,在更宏大的尺度与更本质的规则面前,究竟是何等模样。”
话音未落,魂识已被一股无可抗拒之力裹挟,瞬间脱离马鞍山脚的平房,越过清州夜空,坠入一条光怪陆离、超越时空的通道。
眼前景象骤变。非是人寰,而是一片无边无垠、幽邃深沉的天地。苍穹是永恒的黄昏,无日无月无星,唯余死寂的灰蒙。大地上,无数影影绰绰的魂魄排成望不见尽头的队列,麻木前行。远方,连绵不绝、风格诡谲的宫殿楼阁森然矗立,散发着冰冷严苛的规则气息。鬼哭隐约,却被一种更宏大、更绝对的寂静所压制。
此地……幽冥地府?不,较之寻常认知的地府,更为本源,更为威严。
“此乃北阴酆都,”紫微大帝的声音在魂识中响起,不起波澜,“朕之另一显化坐镇于此,执掌轮回,审判罪福,维系阴阳秩序之平衡。”
我“看”向那幽冥深处最巍峨的殿宇,仿佛能感知到一个与紫微大帝同源,却更为冰冷、更专注于“秩序”与“果报”的庞大意志。那里无喜无怒,无偏无私,唯铁律运转。善恶簿上每一笔,皆对应明晰赏罚;轮回通道每一次开启,皆严格遵循因果链条。于此地,所谓“爱恨情仇”,不过是审判时需考量的“业力”参数,是导致魂魄落入何境的“因变量”,其本身,毫无意义。
“见否?”帝君之声将我拉回,“于此地,万般情感,皆被量化,归于秩序。众生平等,唯业随身。汝口中那无法量化的‘爱’,在此,与恨、与痴、与贪,并无本质区别,皆是需被梳理、被平衡的扰动之源。”
我沉默,感受着源自规则本身的、令人窒息的冰冷。
下一瞬,景象再易。
我仿佛立于时间长河上游,俯瞰尘世变迁。
见乡间小路上,一中年男子于溃败逃亡中,为加速马车,数次将亲生子女推坠车下。那是汉太祖高皇帝刘邦,帝君历劫身之一。于其权衡,子女性命,不及帝王霸业之万一。
“夫妻情分,父子天伦,于江山社稷前,皆可弃。”帝君点评,冰冷如刃。
画面流转,见一儒雅而坚毅的帝王,中兴汉室,重整山河。他是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其与阴丽华之事传为佳话,似是有情。然当我“看”到他为稳固政权,默许乃至推动对功臣的贬黜压制时,帝君之声再响:
“情爱或有之,然帝王之心,重在平衡与掌控。些许温情,不过维系统治之饰物,必要时,亦可亲手撕碎。”
最终,见那宏伟长安城,见那位开创贞观之治的天可汗——唐太宗文皇帝李世民。其善纳谏,似宽宏,然玄武门前血雨腥风,兄弟喋血,逼父退位,哪一桩不是践踏人伦亲情?
“杀伐果断,方能廓清环宇。所谓亲情,于权力更迭漩涡中,乃最先牺牲之祭品。”帝君之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此便是朕曾行走人间之足迹。汝此刻尚认为,那虚无缥缈之‘爱’,能胜此冰冷而有效之规则与抉择否?”
三位帝王的影像交织眼前,其雄才大略与对情感的漠视形成鲜明对比。我感受到那股为达目的可牺牲一切的帝王心术,那确是紫微大帝部分本质的体现——绝对的理智,为达目标,不择手段,不拘小节。
巨大冲击令魂识摇曳。酆都的绝对秩序,历代化身的冷酷抉择,似皆在印证帝君论断。
然,就在信念将被动摇的刹那,那些属于“曹鹤宁”的记忆再次奔涌——母亲灯下赶制新衣时眼中的温柔;爷爷摩挲旧军装时对战友的怀念;徐秋怡田间递水予父母时那无声的关切;友人生日聚会上毫无心机的笑闹……
此等瞬间,无法如酆都律条般被量化,亦无法如帝王功业般载入史册,然它们真实地温暖过我,支撑过我,令我感受到作为“人”而存在的意义。
我抬头,纵在魂识状态,却似用尽全身气力,对着那浩瀚意志,发出或许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回应:
“大帝,您让我见的,是规则,是秩序,是冰冷的得失权衡,是宏大的历史叙事……然,您唯独未让我见,那些于规则缝隙中挣扎求存的温暖,那些于历史尘埃之下依旧闪烁的人性微光!”
“刘邦可推子女下车,然世间亦有无数父母愿为子女舍生忘死!李世民可兄弟相残,然世间亦有无数手足愿为彼此两肋插刀!酆都大帝可漠视情感审判魂魄,然世间亦有无数人因一份爱而择善、择守!”
我的“声音”带着颤抖,却愈发清晰:
“您所展示,乃神之角度,是‘果’。而我历经,乃人之角度,是‘因’!正是此等看似微不足道、无法被您规则全然囊括的‘爱’,方令尘世于您看来混乱无序的表象之下,犹存值得守护的美好与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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